“当你们处在这个状态的时候,你们会感觉空虚吗?”迈克尔问。
“不会。”两人齐齐摇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为什么不会感觉空虚?”迈克尔问。
忒葵拉眼睛一转,心下已有答案,但她不说,而是转头看着苏益,想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男孩的想法和普通人一样,那就是没有想法。
很多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事情,男孩都没有反思过,他普普通通地过着他的生活,从来没有感觉到空虚过。
于是他尽力回想刚才的对话,迟疑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如果把实现目的的过程划分成许多小过程,例如我玩Dato2的目的是为了取胜,那么在实现取胜这一目的的过程中又有很多小过程,杀死敌方英雄,推掉敌方防御塔,获取足够的金币购买装备等等,这些阶段性的过程同样也包含过程与目的两个部分。”苏益顿了顿,然后总结,“所以我觉得我们之所以不会在那个状态下感觉空虚,是因为我们的心神已经全部进入到一个个小的过程与目的中了。我们一直忙于完成各种小目的,自然就不会感觉空虚。”
迈克尔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地说道:“当人在做某件事的时候,他不会感觉空虚。在实现目的的过程中,人获得了意义,从而与空虚划清了界限。意义就是‘人处在实现目的的过程中’这个动态过程。”
伊甸镇二人组无法反驳这个说法。对话进行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主导权,任由迈克尔引导话题。
忒葵拉是无所谓,她从来不管事情本身有没有意义,她只享受其中的过程,只要好玩她就能够接受,普通的对话虽然没什么意思,但现在迈克尔谈论的这些话题她从来没听过,新奇的东西总是有趣的不是吗?忒葵拉这样想着,继续保持沉默。
相比起来,苏益更加纠结,他猜测迈克尔现在讨论的话题或许就是父母自杀原因。
“父亲他们找不到他们身处的‘过程’了吗?”
“没有过程,也就没有目的,也就没有意义。”
“忍受不了意义的虚无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杀?”
苏益眉头紧锁,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冲击着他的脑海,让他心神失守,无言沉默。
“动物可以忍受没有意义的生存。”完全人类再次开口,仍然是不变的冰冷语调,“因为它们唯一在乎的就是生存,或者说,生存就是它们的目的。”
“但人不一样,人之所以不是动物,不在于他有多么聪明,不在于他有多么强壮,更不在于人是万物之灵。”
“这些说法都没抓到人与动物之间真正的区别。”
话语娓娓从这个面容平静的男人嘴里吐出。这些用不变的声调说出的冷酷辞藻竟然给苏益带来些许灼热感。
“人与动物的区别只有一个。”迈克尔直视男孩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人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逃脱了那写在生命体基因深处的生存欲望的钳制。”
“人经过理性或感性的思考,能够战胜死亡和生存,这是动物或者其他生命体永远也做不到的。”
迈克尔语速渐渐放缓,临了叹息般地说道:“这就是自由。”
一时之间,飞船中的三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
忒葵拉想起了一些之前干过的蠢事。纹身、酗酒、给自己身体各处穿环等等。为了体验痛感,在穿环的时候她甚至没有麻醉自己,虽然疼得晕死过去,但她事后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在她看来,那很酷!
如果这个男人刚才说得都是对的,那么酷就是忒葵拉的自由,这是她过于充沛的感性强力要求的。
迈克尔在思考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这些情绪带给他一种久违的触动,像是在空气稀薄的星球大气层大口吸进氧气。怪异,新奇,同时又让人满足。理性在迈克尔脑海低声指导,告诉他应该抛弃感情,带着眼前的男孩回到培训中心接受培训,然后将自己的培训补完。但迈克尔还能听到另一个声音在说话,微弱但清晰,遥远又熟悉,它说:“跟着你的心走。”
“自由?”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桌面,入眼一片银白,整个飞船都涂有银灰色的涂装,给人一种简洁又不失科幻的美感,但此刻男孩的心思并不在艺术欣赏之上,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环绕着迈克尔的言语,“难道爸爸妈妈他们竟然是为了自由而死?这也太荒谬了,这种虚无的自杀一定不是我要寻找的答案!”
男孩重新抬起头,他丢掉了自己那不必要的虚荣感,不再去费心维护自己的颜面,他现在只想找到那个答案。
于是男孩按照国酒的指示,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通过储存个人信息和复制身体,完全人类可以实现肉体的永生不死。”
男孩慢慢地说着话,一开始他语带颤抖,但逐渐他的声音变得平稳,变得坚定。
“通过完全人类培训,完全人类将人类基因组的全部潜力彻底发挥出来,情感被扬弃,于是完全人类得以实现精神的不朽存在。”
“肉体和精神皆得不朽,完全人类不是诸神胜似诸神。”
“你们是新的理性之神,你们奉行绝对的理性,真理是你们唯一的教条。”
国酒的消息,迈克尔的言语,自己的知识碎片,诸多信息在苏益脑海交织,逐渐构建出一个关于完全人类的概念,男孩将这个概念包涵的信息一一陈述。
“同一律是真理,所以完全人类不会指鹿为马。”
“人人平等是真理,所以完全人类不会因为自己的强大而对别人为所欲为。”
“一不等于零也是真理,”苏益终于直视迈克尔的双眼,他看到一双幽深得近乎死寂的眸子,那里面似乎不包涵任何感情,只有冰冷的理性,于是男孩命令道,“所以,你应该让出飞船,成为我的伙伴,带我去到国酒所在的星系。”
迈克尔一动不动,苏益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推测出苏益说出这番言语的逻辑所在:
“一个有智慧的生命体,如果他永生不朽,那么他做任何事情的概率都是百分之百。”
“因为他是有智慧的,所以他必然是有行动的。”
“又因为他是有行动的,所以他必然不是静止的零。”
“永生不朽带来的无限时间将这个非零的行动扩大到极限,并最终等于一。”
“简单的数学计算。”迈克尔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反问自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