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
早上没有吃早餐，一个上午情绪又大起大落，唐菲卿确实饿得狠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午餐一扫而光。只是，一吃完饭，又一个烦恼接踵而来。唐菲卿不知道怎么和赵晓白解释。要是告诉赵晓白，自己的身份证被助理小英偷偷藏起来了，她没办法取机票上飞机，恐怕赵晓白不会相信。她这么大的人了，居然管不住一张身份证，怎么可能？她可不好意思告诉赵晓白，自己的生活起居都要人伺候，连买卫生巾都要助理小英帮忙，就像一个无能的巨婴。要是赵晓白相信自己的身份证被助理小英偷偷藏起来这件事，他恐怕又会多想了。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周围的人不赞成自己和他在一起。他的信心势必会动摇。她一直不敢和赵晓白见面，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明星光环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要是一个稍微不自信的男人，在知道自己的网恋对象是她唐菲卿这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之后，恐怕都会敬谢不敏。别看那些男粉丝嘴巴里喊着多爱多爱自己，要是让他们接受自己，恐怕没几个有自信的。首先就是地位上的悬殊会让普通人自卑。尽管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演技不俗的演员，不是什么大明星，奈何身上的明星光环实在太过耀眼，在聚光灯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她自己有时也会不自觉地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职业的特殊性，又让她不得不保持一种表面上的优越感。对于万千观众来说，尤其是大多数男粉丝，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既然已经站在神坛，她就要有女神的姿态。否则，一旦平民化了，她就失去了作为明星的商业价值。然后就是收入的悬殊会让普通人自卑。大红大紫之后，她的片酬动则几千万。接拍广告的业务，经纪人刘宽都接到手软。自然而然，她的收入就极为可观了。说她是富婆，也一点都不为过了。一般的男同胞怎么可能有底气直面自己？也就是赵晓白才有这个底气。唐菲卿偷偷地调查过赵晓白的背景资料。在动用了不少人脉资源之后，唐菲卿终于了解到，赵晓白是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的技术骨干，有该公司的不少期权。在进一步了解互联网行业之后，她才知道赵晓白在那个行业里的地位。严格说起来，在程序员的圈子里，赵晓白的地位不下于自己在娱乐圈里的地位。甚至，对于众多程序猿来说，赵晓白就是程序猿里的人猿泰山，半神一样的存在。只是，赵晓白没有晋身管理层，很少在社会上曝光，知名度不高罢了。通过细致的调查，唐菲卿才知道，好几个知名的互联网产品，都是经由赵晓白的手成功开发出来的。反正，不用查她都知道，那几个互联网产品给赵晓白所在的公司创造了巨额的利润。想必，赵晓白也收获多多吧。所以，赵晓白才会有底气直面自己，没有丝毫的自卑。然而，自己作为一线当红小花，被太多人捧得太高了，好像不是富商巨贾就没有资格拥有自己。在旁人看来，赵晓白再牛，也是给人打工的。即使他在自己的圈子里地位够高，收入顶尖，也只是凤尾罢了。不是领导者，分量始终不够。好在，赵晓白还是一枚妥妥的斜杠青年。迄今，他已经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口碑都很好，差的只是岁月的沉淀。他只要勤奋地写下去，水准一直保持住，就不会得不到在文坛上应有的地位。作为著名作家，赵晓白配自己应该绰绰有余了。说不定，很多年以后，他们都老了，还会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可是，赵晓白毕竟年轻，在写作上不过是刚刚打开局面罢了。在知名度上，比起自己，可谓天壤之别。比起自己，赵晓白似乎就是普通人一个。难怪经纪人刘宽不赞成自己和赵晓白在一起。反而，和那个大草包王天峰闹绯闻，能够保持自己的新闻热度。有了新闻热度，自己就有作为明星的商业价值。这是经纪人刘宽乐于见到的，也是很多关心自己的圈里人乐于见到的。但恐怕不是赵晓白乐于见到的。本来，她还打算见面之后，和赵晓白好好解释的。现在，她又错过了一次机会。接下来，她还要配合王天峰，把绯闻一步一步推向高潮。那样的话，赵晓白的误会势必会越来越大。谎话说了无数遍，她自己有时候都会当真，更何况是不知情的赵晓白了。她都不知道，下一次怎么面对赵晓白。对于自己的事业，她还是有更大的野心的。国内的高度，她已经有些不满足了。她还想站在更大的舞台，实现更大的价值。走向国际，就是她未来的方向。那些国际影星，哪个不是绯闻缠身？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赵晓白理解不理解自己。这是唐菲卿最大的苦恼了。作为东方女性，家庭始终是生活的重心。唐菲卿自己也非常矛盾，到底要不要为了自己的事业牺牲自己的家庭幸福。更不要说赵晓白这样传统的人了。他必定无法接受一个常年见不到妻子的家。甚至，唐菲卿还可能无法正常生育。不是她没有正常的生育能力，而是她没有正常的生育时间。太多人在关注着她了，她怎么可能有那个空余的时间？而她呢，又怎么敢在大众的视野里，一消失就是一两年、两三年？那样，她的知名度势必急剧下降，来请她拍戏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少，直到无戏可拍，最终过气。那是唐菲卿不敢想象的局面。是人都有进取心，是人都不会满足于现状，更何况是要唐菲卿无所事事地混吃等死了。唐菲卿年纪轻轻的，还有更大的野望，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余生在漫长的无聊之中度过，最后成为一名闺中怨妇呢。她无限期望，赵晓白能够理解她，支持她，甚至鼓励她。可是，隔行如隔山，赵晓白真能理解她吗？唐菲卿不敢再想下去。无以解忧，唯有发呆了。唐菲卿不确定助理小英什么时候回来。唐菲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助理小英不会功败垂成，回来得太早。
果然，快到晚餐时间，助理小英才过来敲门。本来，唐菲卿是一肚子气的。看到助理小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又气不起来了，只能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助理小英帮她打电话点餐。
安安静静地吃完晚餐，唐菲卿只拿眼睛一直瞧着助理小英，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助理小英终于败退，小心翼翼地从裤袋里掏出唐菲卿的身份证。然后，助理小英可怜巴巴地向唐菲卿伸出右手，手里平躺着唐菲卿的身份证。唐菲卿真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怪助理小英吗？助理小英未必不是为了她好。和助理小英串通的经纪人刘宽，应该也是一样为了她的前途着想吧。她能说什么？爬到她这一步，真的不容易。除了她自己的努力，还有许多幕后的人在帮她出钱出力。否则，单单靠她自己一个人，恐怕现在还是一个名不经转的小演员。这里面，不仅有资本的力量在推动，推她上去，还有名导演、名编剧的青睐，让她拥有足够的资源，更有一大帮老戏骨的衬托，使她的影视角色更加耀眼。她欠的人情太多了。很多人对她都有提携之恩，她怎么敢忘本，不知感恩？这一刻，唐菲卿真切地觉得，赵晓白真的距离她咫尺天涯。即使赵晓白站在她的面前，恐怕她也不敢相认了吧。凡事都有代价！和赵晓白在一起，她就要失去在娱乐圈立足的价值，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失望。人情债难还，真的不是一句空话。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为一个小团体的利益核心，一举一动都事关大家的利益。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她的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对这个小团体的利益造成巨大的损失。由不得她不慎重了。可是，她就是不甘心，还难以释怀。和赵晓白的第一次见面，她失约了。那么，她和赵晓白还会有第二次约定吗？第二次约定之后，他们就真的能够没有任何阻力地见上一面？此刻，唐菲卿才明白命运的不可预知。本来，唐菲卿以为自己出人头地了，已经站在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似乎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没想到，仅仅只是和网恋的对象见上一面，她都做不到。她的命运还要受到太多人的摆布啊。她实在有些不甘心。她明明掌握着大多数人所没有的极可观的金钱财富，可谓早已财务自由，有条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而，她还要四处奔波，接完一个通告，还有下一个通告，拍完一个广告，还有下一个广告，拍完一场戏，还有下一场戏，应付完一场应酬，还有下一场应酬，马不停蹄，没完没了。在名利场打滚，时间就是金钱，必须争分夺秒。在名利场厮混，别人拉你一把，你就要找机会抬人一下。名利场里的人情，就是利益的筹码。别人的一句话，你就要涌泉相报，可不管你流汗了，还是流泪了，还是流血了。在名利场里，没有男人女人的分别，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如果男人扮女人有用，就不妨男扮女装。如果女人扮男人有用，就不妨女扮男装。要是不男不女也有用，那就不必在意人妖的骂名了。当然了，在名利场里，伦理道德不过是透明的轻纱，根本就遮不住里面赤裸的肉体。只要赤裸的肉体还有吸引力，脱下轻纱也是无妨的。千古骂名，也可搏一时之利呀。享受了一时之利，千古骂名也由它骂去吧。更有甚者，明明那具赤裸的肉体早已衰朽不堪，还自以为青春依旧、光彩照人，半裹着轻纱，犹抱琵琶半遮面。优雅地老去，对于名利场来说，不过是一个神话。优雅地老去之优雅，也可搏一时之利呀。于是，不优雅的也尽量优雅了。实在优雅不起来的，就扒去衰朽的肉体，露出皑皑白骨由人凭吊。盖棺定论，他们是不会去想的。棺材的铁钉一一敲定，他们有人还要挣扎着破棺而出，让世人目睹一把活死人的风采。眼前的风光才是最重要的，死后任它洪水滔天呀。他们才不管身后事！活着就要风光。微风也好，荧光也罢。有风吹来，可动可喜；有光照来，可耀可闹。没人搭理才不好呀，又寂寞又无聊，实在难以忍受。不然，也不会有人去吸毒了。他们要的就是那种如梦似幻、飘飘欲仙的感觉，仿佛已不在苦闷的人间，忘了时间那一分一秒的千刀万剐。寂寞无聊才是万恶之首啊！此刻的唐菲卿不知道，自己到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哪个境界。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看破红尘的只是自己的眼睛，不是自己的心。她同意赵晓白的某次长篇大论：心如明镜，还需时时拂拭，才能纤尘不染；人间的尘埃飘飘自落，又不会躲着心之明镜，不自觉就会落在心之明镜上面，哪有不管不顾，任由它蒙尘的道理；六祖惠能身在红尘，却自以为在无尘无垢的佛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选择性地忘记自己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自有因果纠结，也会生老病死；要知道，行走不能没有道路，坐卧不能没有床榻，吃饭不能没有碗筷，拉撒不能没有茅厕，人饿了渴了，就必须吃饭喝水，人困了累了，就必须休息，人受伤了生病了，就必须医治，人死了，就必须埋葬，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不能没有旁人相助，生命中的生老病死更不能没有人关注，红尘打滚，人间来往，有斩不断、斩不完的因果头绪，所谓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只能在心里面幻想意淫一下罢了；神秀才是明白人老实人，知道肉体凡胎成不了佛，而人心永远都在成佛的路上，“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不是所谓的顿悟之后一劳永逸，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渐悟人生的真谛，顿悟之后必然顿迷，渐悟则是日积月累、滴水穿石，“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是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负重前行；既然在肉体凡胎的时候成不了佛，圆寂之后大寂灭，时间已经停止，精神已经定格，历代的大德高僧自然而然就无法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那就还是人，不是佛，最多无限接近于佛；佛祖释迦牟尼也不过是最接近佛的人，还不是佛，也代表不了作为精神境界的佛；佛不过是一种最理想的精神境界，是抽象的，不是具体的，既看不见也摸不着，既无形也无质，以人形的泥像塑之，还隆重奢侈地裹以金粉，就着相了，就落了下乘。所以自此，唐菲卿明白了，心是佛国，佛在心中，没有肉身成佛的道理。既然她只是眼睛看破了红尘，心之明镜依旧蒙尘，就要时时拂拭，对自己的人生担负必要的责任。在名利场欠下的人情，她还是要自己去慢慢还的。不然，她能躲到哪里去？躲到哪里，都会被有心人揪出来，暴露在聚光灯下。她不想懦弱地逃避。还有，心里的野望，她也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去慢慢实现的，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去完成自己的人生意义。不然，虚无苦闷的寂寞无聊依旧会对众生一视同仁，用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在她的身上千刀万剐，在她的心里火烧火燎。唐菲卿已经登上了一座山峰的峰巅，看见还有更高的山峰，自然想要再次登顶。山外还有山，人外还有人，永无止境。唐菲卿就喜欢这种不断攀登高峰的成就感。对于她来说，明月伸手可摘，烈日伸手可触，与群星共舞，不亦快哉。化身雄鹰在蓝天上翱翔过，体会过速度和高度，还有激情，唐菲卿就不想再在地上像牛羊一样慢慢爬了。她相信自己，可以坦然地、优雅地老去。因为她一向不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可爱才是王道。她也不以当大明星为荣，反而以自己的不俗演技为荣。对她来说，在聚光灯下走秀，不过是为了有更多的戏可以让她去表演。她从来都是以演员自居的。容貌会衰老，演技却会越陈越香。她不会步一些人的后尘，以肉体作为赌注，搏一时风光。她有可爱的笑容，老了也可以很可爱的笑容。脸上的皱纹是岁月刻下的最深刻的铭文，她不会去掩饰，会坦然地让人看见。她已经在心里做出决定，一旦化妆术再也掩饰不了皱纹，就素面朝天，在世人面前真实地老去。然而，还有谁会一路陪伴着自己，优雅地、真实地老去？在她的心里，赵晓白依旧是第一人选。在名利场中浮浮沉沉，她已经再难与人交心。在她的心里，赵晓白也是唯一的人选。可是，她怎么和赵晓白解释，这一次她的失约？唐菲卿陷入了沉思。是坦诚相告，还是虚言矫饰？她需要好好斟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