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颉原本打算离开了,张映霞的骂声让他停住脚步。听明白怎么回事后,他一个箭步上前,将慕清澄挡在身后,面对满脸怒气的张映霞。“赌博是犯法的,你去评理,不怕被警察知道,把人抓走?”
张映霞没有留意到外面的程逸颉,骤见他出现,先是吃了一惊,继而认出,他就是那个公开称是女儿男朋友的人,慕光宗给她看过视频和报纸,还给她看了网上搜索到的各种关于此人身家背景起底的新闻。
“你就是那个程……”张映霞文化程度低,后面那两个字,她记不住发音。
“是我。”程逸颉接话,“你好,伯母。”
张映霞那冰冷的脸解冻了,眉眼间涌上了一层笑意。“你和我女儿是怎么回事啊,新闻里面说,你们是一对?”
“可以这么说,不过清澄还要我接受考验,得再过段时间,才能确定要不要接受我。”程逸颉从容回答。
张映霞的眉毛挑了起来。“别搞错了,要考验,那也是接受我的考验。你能不能娶到她,得先过我这关。我要是不同意,门都没有!”
“妈——”慕清澄苦恼地喊,“你说这些干什么呢,我们只是在交往,以后怎么样还很难说。”她凭什么这么优越感十足的,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把“娶”字挂在嘴边了,让程逸颉看了笑话。
“死丫头闭嘴,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张映霞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什么只是在交往,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开放,一交往就上床了。程先生,你占了我女儿的便宜,还搞得大家都知道,却对我们作父母的连个交代都没有,这种做法很不妥当吧。”
程逸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张映霞,她的眉眼和慕清澄有几分相似,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姿,只是现在身材发福,脸型走样,加之言谈举止粗俗,活脱脱一个市井妇人,母女二人的形象气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伯母希望我怎么交代?”他问。
“我先让你评评理。”张映霞急不可待地说出了她的真实意图,“清澄的弟弟赌博欠了一大笔赌债,被债主追得到处跑。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开口找姐姐要钱。可这个当姐姐的,一口就拒绝了,还把手机关机,她根本不管弟弟的死活,我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
慕清澄想开口反驳,程逸颉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你别说话,我来应付。”
他转而询问张映霞:“欠了多少钱?如果数目不是太大,我替他还。”
张映霞没想到程逸颉会这么爽快地自己提出来,微顿了一下才说:“二……二十万。”她不知道什么样的数目对程逸颉来说才算不大,心里没底。
“真有这么多?”程逸颉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神色,已经明白她在撒谎,“是否真的欠钱,欠了多少钱,我很容易就能查到。如果我发现是虚报数字,一分钱都不会出的。”
张映霞也是个不经吓的,立马就改了口:“不是二十万,是两万,两万,这次绝对没有虚报了。”
一旁慕清澄听得心寒至极,两万夸大成二十万,简直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如果今天程逸颉没有和她一起来,她可以想象到这个当妈的将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不逼着她拿出二十万来,决不罢休。在她的父母眼里,只有儿子才是自家人,可以传宗接代,女儿是外人,以后是别人家的,所以在她身上付出过多少钱,就要加倍的讨回来。她为弟弟花钱也是天经地义,并且永无止境。
“我会一次性给你十万,剩下的,就当作见面礼。”程逸颉的语气有些生硬,“但是,下不为例。请管教好你的儿子,赌博是违法的,我不会助长这种歪风。再说了,即便将来我成了你的女婿,也没有替小舅子还债的义务。我娶的是你的女儿,不是你们一家子。”
张映霞遭到抢白,脸色很不好看,却不敢得罪程逸颉,于是把气出在了慕清澄身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别人家的闺女,大把钱孝敬父母,兄弟也跟着沾光。你呢,连二十万都拿不出来,丢人现眼!”她这是在暗骂慕清澄没本事从程逸颉那里弄到大笔钱,导致她要亲自开口要钱,还丢了脸面。
慕清澄只是消极的、被动的站在那儿,根本没有去整理自己的思想。她所有的意识都是紊乱的,她感到深深切切的悲哀,母亲、父亲和弟弟,三个最亲的人,却都是她悲哀的根源。
“说话呀,怎么,成哑巴了!”张映霞见慕清澄不吭声,铁青着脸,伸手就要揪她的耳朵,被程逸颉一把攫住了手。
“我教训女儿,你管得着吗!”张映霞声音尖锐,“别以为你搞得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关系,我就必须把女儿嫁给你。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十万扣掉两万还债,只剩八万当见面礼,你打发叫花子啊!”
“伯母,现在就谈钱,好像卖女儿一样,太俗气。”程逸颉不卑不亢,“等到我们正式谈婚论嫁的时候,我给的聘礼,绝对会让你满意。”
“这还差不多。”张映霞听说会有让她满意的聘礼,立马对慕清澄换上了自相矛盾的说辞,“还有什么好考验的,赶紧把关系定了。闹出这么大动静,要是再成不了,我和你爸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听这口气,是迫不及待想要聘礼了。慕清澄只觉得欲哭无泪,她望着程逸颉,眼睛里含满了悲痛的、祈谅的、无奈的神情。这样的神情让程逸颉从心底深深的叹息了,这样一个轻灵如梦的女孩,本该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却成了饱受虐待的灰姑娘,更可悲的是,施虐者是她的亲生父母。如果当年没有舅舅舅妈的援助呵护,此刻的她,想必正在泥泞中苦苦煎熬挣扎,无法摆脱逆境和悲惨的命运。
他的心中涌上了一股难言的酸涩和柔情,对张映霞的语气也变得十分生冷:“伯母,你留个银行帐号给我,我答应你的那十万,明天会打入你的帐号。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还要上班,就到此为止吧。”
张映霞身上没有带纸笔,看到墙上的挂历,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撕下一页。
程逸颉主动递过笔,她接过,还从钱包里掏出银行卡,边写边反复核对,确定无误后,还叮嘱:“明天打款之后要通知我一声,我才好去银行查到帐了没有。”
“留个电话号码。”程逸颉说,“明天我让秘书联系你。”
张映霞赶紧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帐号后面,之后将纸和笔递给程逸颉。
程逸颉接过,看也不看一眼,随意折叠后放入口袋。
张映霞瞄了一眼里面的房间。“你今晚也住在这里?”
“我是送清澄回来,等会儿就走。”程逸颉回答。
“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有钱人,怎么住得惯这种地方。”张映霞说完见程逸颉冷着脸,讪讪笑着,“是嫌我在这儿碍事吧,我走就是,不妨碍你们。”
张映霞走后,室内突然出奇的安静,慕清澄蹙了蹙眉,黑而密的两排睫毛微微向上扬,视线和程逸颉的接触了。程逸颉没有说话,只用眼光和她交缠着。
慕清澄整个心绞扭着,绞得又酸又痛。她深抽了口气,终于纷乱低语:“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妈妈。我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他们从来不把我当自己人看,我却无法和这个家庭分割开来……”
她咽住了,一阵突来的激动,使她的语音哽塞。“这就是我的命,我只能认命。”
程逸颉望着她,她的眼睛深幽幽的闪着泪光,嘴唇带着轻微的颤动,她的神情是寂寞的、凄苦的,而又谦卑的。
“小橙子。”他轻唤着,感到自己的声音涩涩的,“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慕清澄摇摇头。“除非我和他们断绝关系,否则我的命运永远不会改变。但是,我不可能那样做,他们对我再不好,也是我的亲人。”
她无力地迈出几步,跌坐到沙发上,把头埋进弓起的膝上的裙褶里。
程逸颉在她身前蹲下,轻扶住她的手臂。
“对不起。”她的声音压抑的透了出来,“那十万块钱,我先欠着,等我攒够了钱,一定会还的。”
程逸颉捉住了她的手,想把它从她脸上拉下去,但她紧按住脸不放。
他用力拉下了她的手,她那对浸着泪水的眸子哀楚的望着他,他觉得某根神经痛楚起来,语气却是轻松调侃的:“尽管放心好了,就算你不肯嫁给我,我也不会要求你还钱的。我就当作是做慈善,帮助你的家人,比起帮助别人,更有意义。”
慕清澄忽然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她此刻太需要寻求安慰了,仿如在寒冷的黑夜里迷失了方向,迫切寻求着温暖和光明,而程逸颉,就是温暖和光明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