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寂静,一轮明月遥照九州,天际星光璀璨,落入水中宛若无数闪烁的流萤。
东海仙岛之上,礁石巢居的鸟儿晚归齐唱,鸣声清婉动人,优雅身形直直掠过水面,竟与潮浪比翼而飞,秋水殇殇,暗涌微凉,墨蓝的平线与长天共成一色,远处波涛如旧,携着一丝清凉水汽滚滚而来,击打在岸边的石壁上,发出一阵阵温柔的声响。
我站在一块高处的礁石上,望着眼前浩荡烟波的景象,一时感慨,身后传出来一些动静,回身看时只见伯陵出现在暗夜中,正在迈步朝向我走来,他的手中拿着那件披风,来到我跟前几丈外的地方,微微笑道:“醒来没有看到你人,还以为你有事已经走了。”
他站在我的不远处,一袭锦红艳丽的衣袍,在仲秋暗夜的晚风中,显得清艳而又妖娆,一阕衣袂微微飘着,身形绝艳而优雅,像是一株血红的罂粟,悄然盛开在午夜之中。
我默默注视着他,片刻以后,才迈步向他走近,顿步在他的面前回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醉了,来到海边吹吹凉风。”我停顿了一下,抬眸望着他的面容,又问道,“现在时辰还早,你怎得也起来了?”
伯陵轻轻一笑,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他回答道:“啊,刚才有个不识相的螃蟹,不小心爬到了沈兄的头上,结果沈兄惊梦之下叫出声来,把我们也吵醒了。”
他说到这里,把视线重新转移到我的脸上,银白的月光下,可以见到他细长狡黠的丹凤明眸,与他变回小狐狸的时候一模一样,里面总是泛着潋滟的流光,仿佛刻意带着几分温柔似的,每次望着别人时,还含着缱绻醉人的笑意,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他轻着声音说:“唔……刚才熟睡时,总觉得身边少了点儿什么,睡不踏实,醒来后发现原是你不在。”
我怔了一怔,反应了片刻,又背过身去,把脸上的神情埋入无边的深夜之中,扯出一丝苦笑:“这里是东海上的仙岛,怎么说也是仙家的地方,而且沈兄与玉磬上仙都在,便是我真的走了,又有什么可不踏实的?”
伯陵抬手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说道:“唐夜上仙与我相交多年,当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这周边灵力充沛,便是真的有什么脏东西,也早就被仙气净化了,不会生出什么难以对付的怪物来,我说自己刚才有些不踏实,并不是害怕出现什么危险,而是……”
我转过身望着他,只见他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表情似乎有些迷茫,最后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适才在睡梦中,确实觉着少了点儿什么,隐隐的,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望着他的样子,我的心神只觉得有些恍惚,良久,才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伯陵,你知道什么叫作‘眷恋’么?”
伯陵有些奇怪的望了我一眼,复有微微笑了:“这我当然知道,因为想念,所以眷恋,不是么?”
我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傻子,还是回答道:“人,之所以会有眷恋,是因为曾经有一件东西,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只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等到快要失去的那天,才会想到其实它有多么重要。”
我顿了一下,对上他迷茫疑惑的目光,又怔怔道:“就如同你我如今一样,二十多年的时间,我以为自己拥有着你,你也以为自己身边可以陪伴着我,因为早就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所以从来都不会想到对方的离开。可若是哪一天,抑或是哪一刻,其中一个不在了,才会明白原来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会有永远失去的那一天,所以才会感到不安。”
伯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仔细想了片刻,又看向我微微笑道:“此言听着颇为有趣,不过哪个让你永远陪着我,我又何曾是属于你的了?唐夜上仙的脸皮委实厚了一些……”
我扯出了苦涩的一笑,背对着他看向了遥远的海岸,淡淡说道:“是么,其实我也觉得……”
他见我良久不语,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走到我的身边来,伸出视线试探的瞧了瞧,闷闷道:“你该不会真的生气了罢,我方才的话都是说着玩的,以你我之间的交情,自然与旁人不同,或许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有些眷恋的,不过么……”
他喃喃轻念着,似乎自言自语般:“这是你们人类的感情,与我从前见到的不大一样,有些难办,我现在还不太懂,兴许再过几年,就会懂了。”
我看向了伯陵,故作叹息道:“以你现在这个速度,别说再过几年,便是再过几十年,几百年,想必也是不懂的。”
伯陵微微挑眉,懒懒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我现在这样,还有许多日子可以在一起,唐夜上仙你好歹曾经也是个凡人,我整天与你待在一块儿,那些个东西,总有一天都会懂的。”
我垂下了头,勉强一笑,又平静问:“伯陵,你喜欢凡人么?”
伯陵有些奇怪:“怎么这样问?”
我看向了他,说道:“随便问问,你不想答,便算了。”
伯陵唔了一下,又思考片刻,回答道:“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凡人其实挺麻烦的,不过有时候,也挺有趣。”
我又问:“哪里觉得麻烦,又哪里觉得有趣了?”
伯陵闻言打量了我片刻,说道:“你今天委实有些奇怪,也说了好些奇怪的话。”
我微微一笑,轻声回答:“仙友我好歹曾经也是个凡人,闲来无事多问几句,知晓伯陵上仙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日后也知道该如何自处。”
伯陵撇了撇嘴,漫不经心道:“这你放心好了,我若是不喜欢你,早就已经躲得远远的,断然不会在你跟前待着。”
我静静望着他,又听他说道:“要说这凡人么,就是心思贪婪了一些,得到了火光,还想得到月亮,你若是把月亮摘到他的面前,只怕他又会想要得到天上的太阳,嗯……总之我不太喜欢这样的人,摘星揽月,便是天上的神仙都不敢妄想,一介凡夫俗子,又当如何?”
听着他的声音,听着他说出来的话,心里一阵阵的发寒,不知是海风太盛,还是自己心冷,只觉得一瞬间,竟有些无地自容,紧接着又听他说道:“我总觉得,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你给予的东西越多,他们想要的东西也会越多,这样的人,倘若没有些许自知之明,无异于引火上身,自取灭亡。”
我低低笑了笑,喃喃道:“说得也是,人么,不比天上的神仙,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总是贪婪无度,不知节制的,殊不知……”最后的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只能硬生生的停顿了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
伯陵依旧打量着我,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来,再这样说下去,我还当你是菩提老祖的禅道听多了,想开了准备出家。”
我轻轻一笑,又抬头看向了他,向伯陵拱手施礼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还请伯陵上仙待会儿同沈兄与玉磬上仙说一声,唐夜有机会再与你们来这仙岛上游玩,今日先行一步。”
伯陵显然没有想到,我会丢下他一个人离开,于是愣了片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待与他多言,身体化作一抹流光,朝着月宫的方向飞去,站在云头上,身边是拂衣而过的寒风,回头看去时,见伯陵依旧站在那块礁石上,仰头望着我的模样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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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琉璃阁,天色已经蒙蒙亮,首先到了东边的厢房,白恒缩在床榻一头的角落里乖乖睡着,而元喜和元生两个小屁孩,四仰八叉的占据了一整张床,这两个小白眼狼先前收拾包袱投靠到伯陵上仙的门下,然而一听说府里来了新玩伴,一个个慌得跟什么似的,又打着小包袱灰溜溜回到了老地方。
现在三个小孩都被柳相一个人领着,趴在梨花树下不是玩抓阄就是捏泥巴,有时见到柳相清闲下来时,还会上前缠着他说故事,今天讲小蝌蚪变成大青蛙,明天说大青蛙恋上癞蛤蟆,一天一个花样儿,三个小孩专心致志听得入迷,那个小模样颇得意趣儿,搞得其他仙友见到本仙都忍不住发笑,争着要把仙童送到我的府上来。
唉,今时不同往日,本仙我的头上又多出了几座大山,与其伤春悲秋,整天搁心里面酿酸水儿,还不如腾出空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谋取生计,才是正道。
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满室的锦屏纱帐发了一会儿呆,又从盒子里把伯陵上仙的那枚灵珠拿出来,怔神端详了一会儿,轻一抬手,只听咕咚一声,灵珠没入窗外的水潭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伯陵上仙亲赠之物,就这样丢掉了,不嫌心疼么?”柳相出现在我的房间,站在那里望了窗外一眼,又看向了我。
我轻轻一笑,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些东西,丢掉要比留着好,省得给自己徒留个念想。”
柳相沉默片刻,才静静道:“上仙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我望着外面朦胧的光亮,喃喃回答:“是么,或许是想通了一些事,不愿再给自己及他人增添烦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