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曲山上有家酒肆,其中清酒极香极美,不少酒客流连至此。酒肆老板是两位男子,着一黑一白两色轻衫,招呼人也客气。
这日夜里,天无一丝阴云,满月当空,夜明的透亮。正有一男子拎着酒囊下山来。
男子名唤杨之伯,是城里摆米糕摊子的,小商小贩,日子过得中规中矩。他家的米糕香甜软糯,米香浓郁,凡是出了摊子,瞧着的人总要称上一块。
这日来打酒,是老爹念叨着要吃,拗不过才上山来。
打了酒罢,出了酒肆,瞧着夜渐深,一阵凉风袭面,杨之伯紧了紧衣衫,紧走。山路旁侧多列棺木,之伯正怵,忽得有人唤住:“兄台,您可瞧咱是人是神?”
之伯听罢,瑟瑟回头瞧去,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只见无旁人,却身后立着一鼬,双目黝黑,透出光来,正巴巴盯着自个。
只见那鼬一笑,又开口言道:“兄台,您可瞧咱人还神?”
许是有修为的,之伯不敢多言,只回道:“神。”说罢,之伯撒腿紧跑,也未敢往后瞧,直直往家去。
至了家,紧将酒囊递了父亲,忙回屋去,锁紧了门。
旦日正午,之伯于坊里正作活,忽得有人敲门。
之伯开了门,不见有人,只外头放一块石头,石下压一帕绢布。
之伯拾了帕子掀开,里头正包着好些钱币,绢上写着:称十斤米糕往中曲山去。这字写的潦草别扭。之伯瞧着这人要了十斤,又给了许多钱来,许是个大户人家,便紧做着,叫儿子杨尚帮衬摆摊子去,做罢十斤米糕,盖了衫布便担着担子往南山去。
至了山根底下,之伯抬眼瞧瞧,山上林木交错,墨绿层叠,山深的很。之伯正瞧着,忽得有人拍了后背:“可是杨兄?”
之伯一惊,回头正见一青衣男子,黄发垂髫,面容却有二十来岁。
“劳烦您担着,且放这罢,您回去营生就是,担子咱给送去。”那男子笑着说道,之伯揖礼,将信将疑,却也收了人家钱财,便也回摊子去了。
这日生意热闹,一家劳累,赚了不少钱来。至了家中,吃过饭食便睡去。
旦日清晨,又听着有人敲门,之伯起身开门去,见正是昨日送米糕的担子,衫布也在里头。之伯拿了担子,拎着有些重量,掀了衫布,原是底下放着好些钱币,能做十斤的量。
许是又要往中曲山送去罢。之伯紧做去,提了担子便往山去,果真,山底下正站着那位青衣男子。
“您久等。”杨之伯放着担子便说,男子笑笑,说道:“无妨。”之伯欲问着是谁家买的,男子只笑笑,也不言语,插了别的话说。之伯识趣儿,便也不深究,寒暄罢辽便走。
往后三月,日日如此。虽是劳累,但钱给的多,之伯只早起挑了担子往山下送去便是。
杨之伯独子杨尚,如今二十有一,本是应娶妻成家,奈何杨尚踏实勤勉,却生来貌丑,又整日在外头做着营生,抛头露面,哪家不长眼的要将女儿许给个貌丑的商贾作媳妇?杨尚不急,只之伯日日担心。
城里有户廖姓人家,养一小女,如今十四来岁,生的标致,往她家说媒的可是从白日说到黑夜去。杨之伯撺掇杨尚前去试试,杨尚却自知比不得,便也没答应。
又逾两年,杨尚已二十余三,仍未成家。
这日清晨,之伯照例挑了十斤米糕往山下去,只面露苦涩,满面愁容。那青衣男子见了,便问:“杨兄为何愁眉不展呐?”
“都是咱家那小儿,生的貌丑,便是说媒去,人家皆拒了。”杨之伯叹了叹,放了担子便走,青衣男子瞧着之伯背影思忖片刻,便挑着担子往山上去了。
未过几月,正是黄昏,之伯同儿子收摊子归家未久,忽得有人敲门。之伯开门,原是位老妪,鬓边儿插花,是城里的刘媒婆。
“您怎的来了,尚儿,添双筷子。”之伯唤着,杨尚紧去拿。
媒婆紧笑道:“莫劳烦了,正是瞧您这忙着一天,赶着您回来才寻您,却赶上您吃食,倒是咱嘴壮辽。”
杨之伯紧搀了媒婆进屋,说道:“哪里的话,紧进来吃口便是,都是些淡饭,您不介意才是。”
拗不过,刘媒婆便进了屋,于桌前坐下,杨尚拿了碗筷,又紧往外去,欲买只熟鸡回来。
“您可知东边廖家?”刘媒婆先开了口。
“知道知道。”之伯应着,忙倒水。
“廖家生个女儿,如今十六,生的极美,咱尚儿应是瞧的上。”
“听闻廖家小女可是不乏说亲的,怎的...”之伯欲言又止,刘媒婆叹了叹道:“且说呢,本是定了亲事,只前几月,突患了眼疾看不清东西,叫人退了亲事。”
杨之伯点点头,叹道:“可惜辽了。”
媒婆紧道:“不是旁的,只咱家尚儿年岁也大还未说亲,咱瞧着那廖家殷实,女儿姿色也好,您若不嫌弃,咱就给说成了如何?”
虽是个瞎子,杨之伯也无怨言,只人肯嫁,是个残缺的又何妨,又是廖家那貌美的女子,定是应允。
媒婆没吃便走,之伯给了好些钱来,只当劳烦媒婆,推脱不过。媒婆走时正迎面遇着杨尚提了熟鸡回来,杨尚留了媒婆,又把熟鸡塞给媒婆带走,媒婆打量杨尚一番,踏实笑笑点点头,笑着走了。
没过几日,杨之伯置办聘礼往廖家送去,定了日子又给了彩礼,忙活好些日子,中曲山那档子生意也没落下。一次清晨送去,之伯递予青衣男子一帖喜绢,说是小儿大喜,请他吃席。青衣男子只笑笑,婉拒罢辽,走了。旦日清晨,杨之伯开门去收担子,只里头没了钱币。怕是忘了罢,之伯往中曲山下寻,不见青衣男子,虽是奇怪,却不再做米糕往中曲山下送了。
杨尚同廖家小女婚事罢辽约一年,诞下二子,又一年诞下一女,杨尚心疼的紧。
杨尚同妻子恩爱,只日后聊天,谈及出嫁前几月,妻子只道,那晚正睡着,忽觉枕边异动,用手摸着只毛绒,睁眼瞧着正是一只老鼬,未等缓过神来,那老鼬霎时爬上脑袋,伸出舌头便舔自己的眼睛,旦日便看不清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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佥生阁内——
正有一青衣男子立在阁中,黄发垂髫,面相约二十好几。
祭嬴说道:“如今你已修化为仙,可是感激那凡人才是。”
只见那青衣男子揖礼道:“回娘娘话,小仙已报了恩,如今可安心辽。”
祭嬴笑笑点头,只一伸手,那男子头上便现出一红绳来。
未久,青衣男子行礼退下,出了阁子。
瞧男子出了阁子许久,储衍笑道:“那凡人也是机灵,若是答了人,怕是要毁了这鼬一身修为,如何也要缠他才是。”
祭嬴点点头,抚着怀中的腓腓,莞尔一笑。
中曲有老鼬,凡染指其唾液,比有伤身残疾之痛。
佥生刻·卷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