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夜色如墨。
养心殿依旧灯火通明,宫婢皆被驱至殿外,人人吊着一颗心,大气也不敢喘上半口。
皇帝对着两幅几乎一模一样的《富春山居图》,已是枯坐了整整一夜。
更阑人静。也不知煎熬了多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巴彦在殿门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推门进去。
“皇上,该歇息了。”
皇帝恍若未闻,手执红烛,仍紧紧盯着画上的一处,额上皮肤越绷越紧。
巴彦踟蹰着再唤:“皇上……”
皇帝目光一涣,这才张开干涩的唇:“巴彦,来,你过来。告诉朕,这两幅画,孰真孰假?”
巴彦愣了片刻,犹豫道:“微臣一介武人,不识文墨。”
皇帝苦笑,微微摇头:“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你作为朕的贴身侍卫,陪着朕一路走过来,又怎会不知?”他的眸光暗淡下来,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只不过不愿说出来,让朕伤心罢了。”
巴彦正欲开口,撞上皇帝暗沉的眼睛,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只垂眉低首,不敢言声。
“十九年了,一转眼,居然已经过了十九年。”皇帝如同自语,眼中隐有晶光闪烁,“朕早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她在朕的记忆里,依然是当初模样。”
巴彦听了皇帝这一句,只觉难过异常,头垂得更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画上。
这的确是两幅极为相似的画,巴彦不懂鉴画,分不出真假,可看到画上“子明”这个名字,再念及十九年前那段往事,亦能猜到答案。
弘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半晌方道:“一年前,‘子明卷’被送入宫中时,朕便知这只是《富春山居图》的伪作。官员把它当成真迹,说得天花乱坠,却没想到,早在十九年前,朕便看过它了……”
皇帝伸出手,轻轻抚上《子明卷》的画纸,一寸一寸滑过,抑制不住地颤抖:“它是假的《富春山居图》,可是这又如何?于朕而言,就是唯一的真迹。”
回忆霎时涌上脑海,曾经柔肠百结、风雨如晦的年少岁月如在眼前。他的双眸陡然亮起来,在晃动的烛光中,如同两簇燃烧的火苗。可很快,这火苗便暗下去,暗下去,又成了一摊失望的灰烬。
皇帝抚额,自嘲地笑了笑:“可惜啊……这子明卷虽出自她手中,却终究不是为朕所作。”
那段渺远的记忆袭上唇边,还想要再说一遍。可是环顾身边,想要倾诉的人却消失不见。
也只剩下这一幅画,她为别人作的画。陪伴着他,慰藉着他。
唯有如此,才能在无数漫漫长夜中,告慰已行至绝处的思念。
“令汐,十九年了。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