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最后一个周日,是每年秋季返校的第一天,也是高中的最后一年。
教室里闷热又吵杂,这些分别两个月的少年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班里的一半同学来说,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再过两个月,有些人会拿到保送录取,有的人会转身进入国际出发通道,这些人只会在大半年后毕业典礼在出现一次,那也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次别理。
但是,这些不久之后就会出现的别理并没有让少年们的兴奋有些许减少,似乎是久别重逢,又似乎是生离死别前的欢腾。
窗外,初秋的夜晚天色昏黄,飘起蒙蒙细雨,薄雾升起,灰白色的教学楼陷入朦胧。教室门前的学生停车场,上千辆自行车横七竖八,在被白线框起来的长方行里。雨不大不小,中庸的让人心焦,远处,渐渐有人撑开伞,红的、黄的,绿的,鲜艳的像还没有长大孩子。
教室楼后的荒地上,野草们已经长出了半米。那里本来是一片荒地,后来铺上了地砖,色彩斑斓。上课的日子里,每天几万双脚走来走去,跑操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像是坦克一遍遍碾过,大地的躁动似乎也被压制住了。
两个月的暑假里没有人打扰,地砖的缝隙里的杂草把积蓄半年的力量发泄出,迎着盛夏的烈日和暴雨,万物生长。从后楼看过去空地里一片郁郁葱葱,蚂蚱在草丛间飞舞,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杂草在一个月内已经长处半米,仿佛是把积蓄半年的力量都释放了,明知道秋天还有一个月,校工的铁铲就会把自己连根斩断,还是拼命的生长。
在被清扫之前,杂草地是青春期少年们的天堂,徜徉其中,杂草地挡住太阳也挡住了班主任警惕的眼神。
那时候天空是蓝的的,草是绿的,空气是香的,恋人的嘴是甜甜的。
也有风吹草地见鸳鸯的时候,窗边边偶尔会传来一阵惊叫,惊起一对鸳鸯,第二天男生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布告栏的光荣榜。
今年没有课本发了,高二最后两个月学完了三年内容,九月一开学就是一轮复习。
又开始发课本了,每年秋季开学,先交了当年学费,课代表从总务处报来机箱新课本,一次性下。仿佛交了钱就买到了知识,这样的一锤子买卖实在好做。
试卷发下来,最后就落了个每个字都认识,但是就是没打回答,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看了看第三排靠左走廊座位,果然,她没有来。
暑假之前,她转学到了。昨天,我和她见了面,白皙,清瘦。
她说,七月底就开始复习了。因为前两年成绩好,现在的学校每个月给发补助,不过都被用来买了杂志。学习累了,从书堆里面抽出来看一会儿,那时候,她总会想起来两年前,在晚自习的灯光下我合看一本《萌芽》。
她说,那个时候你的手很暖。
开学前一天下午,我们区域了常去的ktv。
音乐吵杂,隔壁的房间传来歇斯底里的嘶吼,我们唱着跳着,时间昏天黑地的过去。
像是曾经在的荒草地的那段时光。她鬓发散乱,呼吸急促,口中喃喃不休,白皙的脸上透出绯红,像是雨后的的睡莲。
我把她送到咖啡厅楼下,她上了车,又下来,说她要好好复习了,我也要好好学习。
不要来找我,她说。
2010年夏天的最后几天,她像是一片树叶一样飘来,我伸出手手想要抓住,叶子在空中一转,悄然从指缝中飘过。
如同午后的阳光,能感受到到照在脸上温暖,看到透过指缝的光斑,但是没有人能留住。
我闭上眼,感觉她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就在我们曾经一起在过的草地上。夏末的暴雨骤然而至,风声呼啸中,我再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她的呢喃既在我的耳边久久不绝。
离开那片地方后,我东奔西走,在北方读了四年工科,又跨过大海,在东瀛读了三年理科。
我读了少年时心水的专业,做了少年时候向左的事业。
人生这杯茶水,如同青涩的年少时期的爱情一样,外表的甜里,面是不知道的苦。
但是经历确又像是茶水,虽然泡着泡着逐渐失去了滋味,但是偶尔的回甘还会让你想起曾经的甜。但是这些似乎都不足以为外人道,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心中的苦又有谁知道呢。
在东京读书的第二年开始实习,早上六点到实验室。从前一天支起来的瓶瓶罐罐取出浑浊的菌液,应尽一切办法只为获得几毫克蛋白质,填了冰冻快递单送去测序,背上电脑,挤上地铁去公司,
我曾看到在地铁站前,一个穿个高级西装的五十岁的男人抱着一个数嚎啕大哭,周行人们熟视无睹走过去,好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湍急的长江,惊起的一点波澜也被水生掩盖过了,竟不能发出一点自己的声音。
离开家乡后,我再也没见到她。直到十年之后,一场肺炎笼罩了这个世界。大年初五,已经回国工作的我,拿着隔离通知,返回工作的城市。
在火车站的人流中隐约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站台上,我们隔着安全距离,口罩蒙住了大半张脸,眼镜上蒙着一层雾气,我们还是认出了彼此。
我们在对方眼镜里看到了惊讶,欣喜和失落无奈。
十年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们远远的看着,直到人流将我们涌向不同的方向。
关于夏天的记忆,起源于第一声蝉鸣,终于第一声虫鸣。
离开高中已经十年,我十分怀念那个湿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