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小棠梨村要唱戏哩!
小棠梨村今晚唱戏的消息就像无线电波一样,立马传遍了周围的村子。当然,枣子巷的人也早早地得到了消息,男女老少听到有戏看就心里乐开了花,生活中还有什么比看戏更有乐趣呢?春妮儿她(他)们在巷子里站成排,一个个接一个地唱个没完,引得快嘴一些人也跟着随口哼哼起来,大家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就连满仓队长也咧着满是胡茬子的大嘴笑了。
小棠梨村就在枣子巷的东面,村与村之间就隔着一条干涸了的带海子,有时候我们也把小棠梨村叫做东邻村,再往东是前后谷家村,往南是南甸子村和小集儿,往西是双新庄等村子,离着卫城近些的村子里的孩子都来卫城上学。各村有什么新鲜事儿也都像长了腿似的,很快传播开来,人们也会不辞劳苦地去看个热闹。
有戏看,人们的心活泛了,话茬儿也多了,东一嘴西一嘴地唠扯个没完,干活的心思转变成了拉戏的热情,满仓队长见天色也不早了,就招呼着社员们收了工。
夏日的夜晚来的很迟,太阳红着脸庞就是不愿意离去,炙烤了一天的大地在释放着蒸腾的热量,炊烟缕缕透过密云般的树丛久久不肯散去。
农家的饭食是简单的,大顺子手里扣着半个红薯面窝头进了春妮儿家的院子,他看到商老耿在院子里,就问道:“三爷,哲凡吃了饭了没?小棠梨村今儿天黑喽唱戏,俺们一起去看戏去。”
商老耿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烟锅子在傍晚的夜色里一闪一闪地冒着火星,他嘴里吐出一串串的烟气仿佛就是烧饭的烟灶。他望着大顺子在马扎子上欠了欠屁股说道:“小,你不在家里呆着到处瞎跑啥呀,小屁孩还懂得个看戏儿,戏字咋写你知道不?”大顺子听了,随口说道:“老三爷,俺不知道咋写,您知道咋写?”这一句话把个商三爷噎得气儿都上不来,他最忌讳人家说他不识字,当年他向地主汪金贵家借粮食时,汪金贵欺他不识字,将“三升”谷子记成了“三斗”,提起这事儿商老耿便窝心得连觉都睡不着。现如今听着大顺这话儿,把个老三爷憋气得用烟锅子在屁股下的板凳腿上啪啪的狠狠磕打了几下子,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孙毓淑在灶房里听见了公公和大顺子治气儿的动静,赶忙出来说:“顺子,去屋里找你哲凡哥去。”
孙毓淑又满脸含笑地对商老耿说道:“爹,咱准备喝汤了。”商老耿无奈地打了一个嘿声,又苦笑了两声,把手里的旱烟杆儿别在腰上低头不语了。
大顺子见情况不对,咧着大嘴嘿嘿一笑,说:“老三爷,恁先喝汤,我先到外边转转去。”说着他转身跑了。
喝汤的时候商老耿又劝哲凡说:“好小,咱不去看戏,爷爷领你去老九爷家听‘响马传’去,那多得劲儿。”
哲凡嚷着说:“我要和大顺子他们去看戏。”
春妮儿也说:“我们要看戏,不听老九爷说书。”
商老耿瞅着春妮儿说道:“小妮子家,不在家待着,到处瞎野啥咧。”
孙毓淑笑着说道:“爹,听说今晚东村来的戏班是县里的,唱哩可好,您也去看吧。”
商老耿虽然倔,但是对这个儿媳妇的话却是听得很,巷子里没有几个识字的男人,更别说是女人,孙毓淑家可谓是“书香门第”自小能识文断字,就凭这,商老耿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儿媳妇。要说根源,那就是因为他吃够了不识字的苦,他曾发誓要翻身弄个书香门第,如今他把儿子培养成了教书先生,儿媳妇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为此,他觉得在巷子里或是村子里很是有些成就的!对孙子哲凡他更是充满了期望,他觉得儿子充其量不过是个秀才的功名,儿媳妇也能算得上个秀才,两个秀才的种还不能养下个进士或是状元什么的?商老耿每每想到这里就会充满一脸的幸福,为这个,他喜欢从外面回来后在过道儿里面抖衣服,一是他爱干净,最重要的是他如今以“书香门第”自居,我们这里俗称“抖起来了!”
闷热的夏夜里使人辗转反侧,脾气也暴躁起来,男人或女人扯着嗓门的叫骂声回荡在夜空中,头顶的树上发出来鸟儿们带着烦躁的咕咕声……
戏台就搭设在小棠梨村的村西头,这里地势开阔,方便出入。演员们将几颗树当作立柱,用幕布围成了一个露天的化妆室和休息室,在里面练嗓子、换装、休息……
戏还没开场,人们来来回回地攒动着,等待着开锣。看戏的大多是席地而坐,也是随处就座的。
“大…顺,小文子,咱们到前…头坐去。”小磕巴喊道。
张文和大顺子他(她)们搬了几块砖头坐在了“戏台子”的前面。哲凡和春妮儿喝了汤,就偷偷地跑出来和大顺子他(她)们汇合直奔小棠梨村了。
孙毓淑和田玉梅一帮女人们在一起说笑着出了巷子口……
“锵…锵…锵…”锣鼓敲起来了!一个小丑打扮的出来了,他敲着锣打场子:“各位父老乡亲,让让,让让,打打场子……”在他身后紧跟着几个精神抖擞的旗牌官,他们一手掐腰一手高抬,脚下紧贴着前面的观众碎步小跑,所到之处戏迷们知趣地向后退去,就这样几圈下来,场子就打开了!
豫北文化源远流长,说书唱戏以古喻今教化世人,在那个年月说书唱戏也可以说是乡下人仅有的娱乐方式。这一晚唱的是《小包公》和《墙头记》两出戏。值得一提的是演小包公的“黑头”是个大闺女,她个子不够,人长得很结实,一身的文生公子打扮,画着两个黑脸蛋,眉心一弯月牙,嗓音洪亮,走起来迈着方步……在我们这里的戏中出演少年包公的演员好多都是女人,我想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少年包拯的形象是身量不大,适合一些女人来演;二是河南女人性情豪放,声音高亢浑厚而不失清亮。
《小包公》讲的是北宋年间少年包拯的故事,代表的是我国文人奋发读书以报效国家的愿望,正所谓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里不必细说,而《墙头记》则讲的是一对兄弟不孝敬老人的事儿。
从《墙头记》这出戏中我领略到其中很好的说教意义。戏台上:年老体衰银须飘摆为人善良的张木匠,他早年亡妻,辛辛苦苦将两个儿子拉扯成人,并给他们成家立业。两个儿子“大乖”和“二乖”不念老爹的养育之恩,将老爹搁在墙上,推来推去,把个张老汉难为的涕泪横流、生无可恋。张老汉的好友王银匠见了,好不叹息,就为张老汉出了个计谋。王银匠告诉大乖和二乖说他们的老爹藏了好多的养老钱,这兄弟二人贪图银钱旋即来了个“抢爹”大战。张老汉的养老问题解决了,可是他的内心却依旧很痛苦,二年的功夫张老汉就病死了,临死前他说了句“看见那堵墙,想起王银匠。”的话。王银匠得知老友病故前来吊唁,大乖和二乖苦苦追问老爹养老银子的下落,王银匠指着墙头说就在墙下,这两个家伙就争先恐后地开始挖墙,结果墙倒了,二人被压在了墙下……
看着看着戏,小磕巴枕着半个砖头不知道啥时候竟然睡着了,等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满天星星,还有一圈儿瞅着他的眼睛,戏早就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