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的日子在忙碌的生活和劳作中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童年也在悄没声息的时光里一点点流逝。
立秋了,生产队长满仓顾不上剃去满脸的胡子,头发也像是赶了毡,人也显得憔悴了许多,他和生产队里的几个老把式整天计划着秋收的大事儿。
棉花怕的是秋日里的连阴雨。蓬松洁白盛开的棉花一经雨淋,就发了黄,像是长了铁锈似地那么难看,棉团儿发硬,棉丝儿很容易扯断,这样的棉花就是巧手的姑娘媳妇也不能纺出好的棉线、续出暄腾的被褥来。
连日的采摘棉花把人们的腰都要累断了,弯下腰去就不容易再直起来,直起来的腰再弯下去也要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来。
这个季节里,人们得一整天儿地长在庄稼地里,就连队里的三大懒汉“商有地、商占地、商良地”兄弟三人也在地里死熬,不敢像往常那样去偷懒了。他们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偷懒,堂兄队长是绝对不留情面的,可是懒人终究是懒人,他们会抽冷子在棉花地里蹲上一会儿。不过,在密实的棉花地里蹲着偷懒的光景也不好受,虽然立了秋,天气依然炎热,懒汉们一会儿揉腰,一会儿捶背,总是在寻思偷懒的理由。
快嘴儿明意,高兴挨着年轻的闺女媳妇们劳动,这样儿他好耍贫嘴,美其名曰,叫做“搞好劳动气氛”。
上堤口子上,一拉溜的老榆树下,分别栓着瞎眼骡子和新添置的一匹红色小马驹子。小红马不停地绕着老榆树转来转去,打着响鼻,它咴咴的叫声引得别的牲口也叫起来,一时间牛、骡、马的叫声掺杂在一起,显得一片的农忙气象。
歇晌的时候,田玉梅对正在和孙毓淑贫嘴的快嘴儿说:“快嘴,你听听那驴的叫声,俺咋觉得跟你那声儿差不多哩,恁俩比比咋样?”
快嘴儿嘻皮涎脸地说道:“嫂子,没有你这草驴叫,哪能招出来俺这叫驴的声儿啊?”
商有地在一旁搭腔道:“嫂子,你就叫一个,看快嘴这小子能学上来不?”
满仓瞪着两眼训斥他道:“你在这儿瞎掺和啥哩”。
对队长堂兄的话商有地心里并不服气,但脸上却是不敢违抗的,他极快地斜了一眼满仓,狠狠地从脏兮兮的腿上揪起一根儿毫毛来,噗地吹了出去。
田玉梅被快嘴抢白了一顿,哪里能了,她笑嘻嘻地对快嘴说道:“兄弟,你想听俺叫也中,把耳朵伸过来,俺小声叫给你听。”快嘴没有多想,凑过来,把头向田玉梅一靠,得意地说道:“嫂子你叫吧,俺听着哩。”一见快嘴靠了过来,田玉梅冷不丁一把揪住了快嘴的耳朵,旁边的李改换、俊梅、小磕巴娘几个女人早就领会了田玉梅的意思,一起动手将快嘴抓住摁倒在地。小磕巴他娘赵正花一腚坐在了快嘴干瘦的身上,几个人捏鼻子、拧耳朵、挠胳肢窝一顿的拾掇,把快嘴弄了个涕泪交流、哭笑不得,嘴里连连告饶……
商老耿觉得不像话,但是碍着人多又不便说什么,就攒足了气力连连咳嗽了几声,俊梅听了知道爹在对她发号施令,就松了手,接着田玉梅也饶了快嘴,只有赵正花还骑坐在快嘴身上不肯放手。
明福的老婆田玉芬远远地打趣道:“快嘴兄弟,你白天黑夜地想和女人拉近乎,净往女人堆里扎,这回该知道女人的滋味了吧!”
赵正花听了扑哧一笑,站起来说道:“咱兄弟没人管不是,我们这些当嫂子的就得多照料他,时不时地给他挠挠痒、松松皮儿才中哩,是吧兄弟?”
快嘴爬起来咧着嘴、揉着腰说道:“兄弟我可不敢劳您的大驾,嫂子还是回家给俺支前哥松皮儿、挠痒去吧!”
商良地在那边搭茬:“嫂子,快嘴嫌你伺候得不好,俺不嫌你,待会儿得了空,你来伺候伺候俺中不?”他的话音未落,赵正花笑得喘着气儿说道:“中,这点小事儿还能不中,待会儿俺们几个保准伺候舒服你个龟孙,让你知道啥叫女人!”大家听了胖婶儿的话,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三个懒汉相视着,也嘿嘿地笑个不停……
难熬的三伏天儿终于过去了。
白露一到,早上和晚上的天气就凉了下来,田野里遍地的小草浑身挂满了晶莹的露珠。露珠打湿了人们脚上的鞋子、腿上的裤脚,让人觉得是那么的不得劲儿!
堤上的谷子低头弯腰,俨然是一副的老态;堤下,大豆的叶子黄了,在晨风里零落飘下……
秋天,是一年里最为繁忙的季节,它是农民们一年劳作的寄托。五谷入仓是庄稼人的头等大事儿,这些日子队长满仓忙的团团转,起了一嘴的燎泡,快嘴儿也顾不上梳他那四六或二八分的发型了,哑着嗓子帮满仓招呼队里的事情,商大龙的话说得更少了,只是闷着头干活,队里的男女老少来了个“齐上阵”,就连地主汪金贵也积极参加了劳动。
在这个到处铺满金色的季节里,我们小孩子也跟随着大人们下地劳动,因为田野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天堂!
在广阔的田野里我们就像是忽起忽落觅食的鸟儿群;就像是脱了缰绳的马驹子;就像是来来去去自由的风,累了、困了无拘无束地躺在田间地头,那天空就像是一张无边无际流动的被子,天空中流动的云海就是传说里的仙境,大自然和乡野秋色的结合就是一种完美和舒放,这里有着我们童年无限陶醉的时光!
伴着噼噼啪啪的火苗儿,香甜的玉米,跳了一地圆溜溜儿的黄豆,把我们的嘴巴吃得黑黝黝的,脸上一道一道的,都变成了个花脸猫儿的模样。
在割掉秸秆的庄稼地里,现出了一个个的地老鼠(本地人叫做“搬仓”)洞。地老鼠抓住时机和人抢夺秋天的果实,它们辛勤劳动着,在自己的洞府里储存下一冬天的粮食。地老鼠的仓子往往会有几个出入的洞口,粮仓和睡觉的地方是分着的,就像我们人类一样赋予了房子各样的功能。
地老鼠和家里的老鼠是有区别的。地老鼠身子圆滚滚的比较胖,四肢比家里的老鼠短小,嘴巴也没有家鼠的长,尾巴也较家鼠短小,看上去有些笨拙,实际上它们的行动也没有家鼠那么敏捷,但它们都属于“四害”一类。
正所谓“狡鼠三窟”!捉拿地老鼠需要精心的安排。大顺子派人分别守住地老鼠出入的的几个洞口,然后选一个有新土的洞口开始挖起来,张文和胖墩儿几个人轮番上阵挖土,有时能挖齐腰深才能挖出地老鼠的“粮仓”。
地老鼠的仓子里主要是黄豆和玉米,也有谷子和其他的粮食。在人们一靠近它们的洞穴时,这些敏感的家伙就知道有了危险,早早地打算着怎样逃跑了。它们会在四通八达的通道中来回地观察外面的情况,伺机逃出洞外,溜之大吉。
春妮儿和小春儿以及小磕巴、商红星她(他)们聚精会神地在看着洞口。
“出来啦,出来啦……”春妮儿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地喊道。
小磕巴听到春妮儿的呼叫,急忙跑过来看,谁知狡猾的地老鼠在洞口一伸头又缩了回去,就在一瞬间几个短小的家伙从小磕巴他们刚才守着的另外几个洞口嗖、嗖地窜了出去,分头向远处的一片没有收割的豆子地里逃去。
“中了搬仓的“调虎离山计”啦,快追!”大顺子气哼哼地叫道。
原来春妮儿看到的是地老鼠的“侦察兵”。就在大家一窝蜂地去追那几只逃跑的家伙时,那个“侦察兵”又悄悄地回到了刚才春妮儿守着的洞口,慢慢地伸出尖尖的鼻子嗅了嗅外面的气味,悄悄地快速溜走了。
春妮儿他们又中了这个家伙的“回马枪”。
大顺子和张文他们手里挥舞着木制的军刀、匣子枪,也有的挥着铁锨、木棍子在地老鼠们的后面紧追不舍。
春妮儿和小春儿也紧紧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去追,就在春妮儿一回头的时候看到了那只独自溜掉的家伙。
跑在最后面的那只地老鼠被张文一木棍打得“吱”地一声肚皮朝上翻了个滚儿,刚要起来大顺子冲过去一脚将它踩住了,这个肥滚滚的家伙被捕了,而其余的坏家伙屁滚尿流地逃进了豆子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大家的一顿批斗中,那个被捕的胖家伙,先开始还张牙舞爪地发威,不多时就一命呜呼被彻底打倒了!
大家就像是电影里演的分地主的浮财一样,分了地老鼠的粮仓,拿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理直气壮地将分得的粮食拿去豆腐老二家里换了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