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三年，九月十八日，格伦堡
对驻扎在城堡里的格寒泰斯特所部来说，昨晚势必是不寻常的一夜，许多人永久离开了包括马勒在内，迷失在昨晚那场梦境之中。格寒一大早起来，就看到身边的罗伯特鼾声正响，原来在昨晚午夜之前自己还是回到房间了，不过看罗伯特这副熟睡的模样，想必对方在梦境的最后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幸免于难。他简简单单地吃过了早饭，就准备去营地里召开会议，马库休斯所部还不知道城堡夜里会发生的事情，以及梅卡尔和托马斯的事，他也需要一个交代，所以清早的会议是刻不容缓的。
格寒叫醒了罗伯特，罗伯特半躺在地铺上，用胖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队长，天亮了吗？”
格寒坐在一旁，点了点头。
“格寒队长，你知道吗？我昨晚做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我们去参加宴会。桌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美食，烤乳猪，马哈林鱼肉切片，葡萄酒，奶油蛋糕，哦，我的天！那简直是天堂！”罗伯特回忆起昨晚的梦，脸上尽是陶醉的神情，“哦，格寒队长，马勒那艳福不浅的小子呢？我依稀记得好像你都吃了他的醋……”
“过去了，罗伯特，都过去了，”格寒眼皮跳了跳，“那只是一场危险的迷梦，不是真的。”
“哦，说实话。格寒队长，我……”
“快起来！”格寒一脚踹过去，吓得罗伯特连忙爬起身。
.
待罗伯特吃了身上带着的干粮，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格寒带着罗伯特刚走出房间，就看见梅里耶特和班达尼尔迎面走来，两人向格寒行了一礼。格寒心中略微惊讶，尽管顽固的梅里耶特从不承认自己是帝国人，然而昨晚的迷梦若不是眼前的年轻人，想必绝大多数人都遗忘自我，彻底迷失在梦境之中。因此在两人心中，对格寒的敬意油然而生。
“梅里耶特大师，班达尼尔两位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格寒询问道。
梅里耶特点了点头，开口说：“是的，格寒。能陪老朽走一走吗？”
“走一走？”格寒疑惑至极，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您是说散步吗？”
“是的。”
“那么班达尼尔，你呢？”
班达尼尔爽朗地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只是护送梅里耶特过来的，至于老人找格寒有什么事，他也不清楚。
“好吧。班达尼尔请你去城堡一层叫艾克他们来。罗伯特，你去城堡下面的营地，通知马库休斯队长，让他带人来城堡二层的会议室，参加早间会议。三十分钟之后。”格寒补充了一句。
两人点头，同时行礼，转身告退。
.
“请吧，梅里耶特大师。”格寒右手伸前，示意老者先行。
按年龄来说，一百五十多岁梅里耶特的确是长者，不必谦让。他扬起长袍，手持木杖，走在前面。格寒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两人走在二层的走廊上，绕过满地的碎石，有些阴暗潮湿的角落长着苍绿的藤蔓，墙角挂满了蛛网，黑色的蜘蛛爬上爬下，用八对单眼打量着两人。
他们走到城堡一层大厅，之前这里留在这里的废墟已经被士兵们清理，连同骷髅的骸骨都被堆到了角落，那里也结满了蛛网，因为没有土壤的养分，即使有枯骨也不会有植被光顾，如同被阳光遗弃的角落。
两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语，格寒不问，梅里耶特也不说。只是自顾自地领着格寒下了古堡，他们来到此处，梅里耶特浅蓝色的眸子略微观察了一会，就走去西侧的坍塌处。那里有一条出城堡的小道，与营地的方向是背道而驰，走出小道是一个宽阔的平原，长满了野草，格寒不久前在那里练习过剑术，却屡次被手下打断。再往前是一片青葱翠绿的树林，那里的植被茂盛，炼金材料也十分丰富。在昨天下午，雷米亚、马勒他们想发烟火的心愿因梅卡龙擅离职守的行为而落空，但却意外地找到了不少夜莺药剂的原材料。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城堡北侧的庭院，格寒收回了思绪。两人走在过道上，格寒抬头看着庭院，那里的鲜花早已枯萎，却长满了黑色的曼陀罗，那是一种具有致幻作用的草本植物，在女巫世代相传的黄昏预言里，象征着绝望与死亡。然而在东方古国的佛徒中，却有助于冥想神思，如同他们的教义一般无欲无求，清心寡欲，象征着无心，空心和安心。
格寒看了看庭院中央的槐树，早已枯死，只留下庞大的树干，供五六只乌鸦伫立。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冷风吹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格寒蓦地想起半夜偷吃蛋糕的女孩，在清冷的月华下她偶尔会抬起头，望向槐树的枝丫花瓣吧，那些树枝是否在安妮眼里像张牙舞爪的鬼魅呢？
一时间，格寒竟有点怅然若失，他在过道上站直身，开口道：“梅里耶特大师，想必您不仅仅是想拉我散步那么简单吧。我猜，大师您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至于散步只是引开旁人的幌子。”
“不愧是守夜人队长啊！”梅里耶特转过身，看着格寒赞扬地点了点头。
格寒心想，那是因为您这个的幌子，一点也不高明。他掏出风衣内包里的怀表，看了一眼，“请说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二十分钟后，还有个会议。”
“唉，也没什么好说的，”梅里耶特略显尴尬，无奈地挠了挠头。“其实老夫就想给你讲个故事。”
尼玛，讲个故事？格寒心里哭笑不得，脸上却笑着说，“请讲。”
梅里耶特看着对方没有骂自己神经病，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说法，其实可笑得很。不过自从昨晚见到了五十年前，因抗击混沌侵入而死去的老师，老师的一席话，给了梅里耶特莫大的启示。不过此时的梅里耶特还没有明白剑鸣之年是英雄的苏醒，这个世界能否幸免于难，关键是那六人。在这座城堡里就有三人。
他并没有直接开口讲述，而是先提了个问题，“格寒，你知道《叶扉之书》吗？”
“我愿错过花季，
错过耳闻目染的年岁。
直至霜染白鬓，
只愿以此换与你相见。”格寒缓缓地念出。
梅里耶特点头，刚才对方一字不差地说完了书的序言。“几乎全帝国的学者都把这本书定义为“神书”，格寒你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吗？”
格寒把话接了过去“那是因为，在不同人的眼里，解读出来的内容也不一样。虽说一千的读者就有一千个赏析，然而对于《叶扉之书》来说，不同读者解读出来的内容也太大相径庭了。这本由高等精灵贵族私生子凡尔马?依库?哈赞著于黄金夏果之年，那是正是彼得大帝征讨四野的时期，拥有暗精灵血统的凡尔马为什么会写下这本书？以及是想世人展示什么？帝国建立以后，精灵避世不出，在帝国的学者与历史学家眼里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骑士们说，那是一本描写骑士追求名媛的爱情悲剧小说；学者则严谨地认为那是一本中古时代的地理图志，书里描写爱情，但那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实则是描写的是彼得大帝时期多个种族的风土人情；然而在行踪诡秘的混沌追随者女巫看来，那是自黑魔法时代就有的寓言，晦涩难懂的诗卷下是对混沌重临于世间的寓言。”格寒在最后，幽默地打了个哈哈，“我想，不管是哪种说法，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角度上的判断罢了。至于女巫的说法，圣骑士教廷常常对外宣称“一群疯老太婆的话也能信？那些神志不清的老太婆成天装疯卖傻只为骗取些帝国的赡养津贴。””
“想不到，格寒你如此得博闻强记，涉猎广泛。”梅里耶特双手拄着木杖，忍不住赞扬。
大师提到《叶扉之书》与他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有什么联系呢？又与我们来到古堡的任务是有着有什么联系吗？对方绝不会单纯地讲个故事，拉近与自己之间的距离的，这一点格寒可以肯定。于是他决定耐心地听下去。
“我想告诉你，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来自《叶扉之书》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一个传说。你知道命运三女神的传说吗？《叶扉之书》大致是这样描述的，说凡人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仍你如何反抗如何抗争，也不过是笼中雀一般，徒劳无功，如同凡人终有一死。而命运女神编织出来无穷无尽的丝线，那些奥秘就存在于那些线条之中。有一日神于芸芸众生中偶然见一女子，她一生命运多舛，于是慈悲的神灵心生哀怜同情了她，竟用神力修改了本该死去的命运。”
梅里耶特讲到这里意识到好些问题，看来自己还是不擅长编故事。于是忽地不说了，或者说这个故事根本就是杜撰的，不再讲下去。希望格寒能够明白他的用意。
.
.
昨天下午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通过托马斯惊恐的面容传开来了，梅卡龙自然是跑不了被马队长指责批评，然而更多的矛头还是指向了格寒，在某些具有挑拨意味的言论下，让多数士兵都怀疑格寒是否真的别有用心。
当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会议室时，格寒推开大门一看，众人已经等候多时。这一次是全员会议，所有士兵都参与。会议室已经与几天前不同，从营地里搬来了圆桌与长椅，浓厚的积灰与断裂的骨骸也被清扫一空，现在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墙壁上还有几幅油画，壁炉里的柴火也燃得正旺。几处角落还被雷米亚等人布置了绿色的盆栽，令人赏心悦目心情愉悦。
“格寒队长，你可算来了。”罗伯特看见了他，顿时松了口气。格寒迟到了五分钟，这期间罗伯特疲于应付泰斯特子爵的各种指责，那气氛紧张极了。在罗伯特看来，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格寒来到面朝大门的位置，还未坐下。泰斯特子爵就首先发难，“我们的魔法天才，梅卡龙，昨日下午在城堡三层领主大厅的遭遇，我们已经知道了，格寒队长。”他冷冷地说，“石棺里有个人，有个女人！”
约什克站起身来，开口道：“有八名士兵在昨晚失踪，请您给出一个理由的解释。”
“你打算隐瞒什么？格寒。”
“请给我一个答复，格寒队长。”
泰斯特也站起身来，狠狠地盯着格寒，约什克也目不斜视地看着格寒，马库休斯队长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罗伯特、雷米亚不明所以，艾克、小迈亚、杰里斯、乔姆等人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佩剑。格寒身后的班达尼尔抿紧了嘴，握着腰剑的佩剑，海蓝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泰斯特。梅里耶特这时靠着墙站到一旁，双手交叉，压低了帽檐，好像是说这场会议与我无关。
“关于石棺里的那个女人，格寒，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泰斯特再次喊道。
格寒却并不说话，一时间场面竟安静得有些微妙。他看看了四周的众人，可以分为三派。格寒所部经过昨晚的迷梦还剩八名士兵，格寒左手边是泰斯特，他身旁站着六个人，剩下十八个人是马库休斯队长的手下。这位老兵如传闻一样，以沉稳著称，指挥能力虽说中规中矩，但论听从命令的执行力，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圣骑士约什克，昨晚驻扎在城堡的我们遭遇了迷梦，那八名士兵就是迷失在幻梦之中。”格寒先回答了右手边的约什克他的问题，其地位不言而喻。随后他转过头，盯着泰斯特。
泰斯特看见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忽然想起对方就是用这双眸子与魔山对峙，忍不住心里一阵胆寒。抢先开口说：“之前躺在石棺里的人就是安妮女士，我说的没错吧？格寒队长。”
格寒看着对方，一个想法闪过脑海，考虑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不否定对方的判断，他点了点头，“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泰斯特心想，格寒这什么态度。就是那种，即使被当面拆穿。也要嘴硬说对啊，就是啊，有本事你来打我呀，这之类的话。忍不住面红耳赤地大吼：“你这是对士兵们不负责！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昨天若不是弗塔龙和约伯翰的牺牲，我们今日就看不到梅卡龙和托马斯了，作为队伍里唯一的法师梅卡龙，此人的重要程度不必我多言，各位也都应该清楚吧。格寒，要是石棺没有被打开，他们也不会牺牲，马勒等人也不会在昨晚的梦境失踪。”
“啊！”后面的雷米亚听到了，马勒失踪的原因，一想到对方经常在私下里开自己与格寒的玩笑。虽然雷米亚每次都打得对方，跳窗逃跑，但内心里却一直将他将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视为最亲密的朋友。甚至称呼马勒为除了格寒队长之外最和蔼的贵族，可是他如今却失踪了，彻底迷失在梦中，就控制不住地轻声抽泣。艾克转过身看着她，小迈亚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帕。
会议里主要的几人，此时讨论得正激烈，没有注意到后面人的反应。泰斯特继续说：“安妮女士，她在城堡里等着她爱戴的那两个男人，她的哥哥们。却没有想到竟是亲哥哥们亲手将自己送进去，想必也是他们亲自钉上的石棺吧。你完全可以再做一次。”
此时的格寒，在他的心里却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最接近事实的可能。“她穿着单薄的长裙，打着那柄红伞，在月华的照耀下，坐在树下等待着她爱的那个男人，却没有想到竟是他亲手将自己送了进去，想必也是他用法阵封印的石棺吧。”
格寒直直地盯着泰斯特，泰斯特以为他没有听明白，于是又说了一遍，“你可以再做一次啊！”
“混蛋！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格寒听罢暴起，掀翻了圆桌，然后一拳打在泰斯特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那一拳的力量之大，将他彻底打翻在地。两旁的军士见势不对，连忙起身，试图阻止格寒队长，可此时的格寒力气大的像头桀骜不驯的蛮牛，将任何阻拦他的军士全都震开。
“谁敢拦我！”格寒爆喝，他环顾众人。
众人被格寒这么一瞪，一时间竟都不敢再上前，哪怕只是一步。
“你竟敢打我！我可是子爵！”泰斯特难以置信地咆哮。
格寒转过身，拎起躺在地上的泰斯特的衣襟，怒视着他，“在这里我是总队长！你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于她来说有多么的残忍吗！”
“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蠢话。”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顶在泰斯特的下颚，“我就让你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格寒瞥了泰斯特一眼，然后甩开手，将他丢在地上，转身离去。众人目送着格寒离开会议室，没有人胆敢阻拦。
梅里耶特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看起来没有一丝想要帮忙的意思。他靠在墙壁上，幽幽地感叹，“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失控，这相当的致命呀……”
泰斯特看着格寒离去的背影，看着会议室里的人逐渐地离开。用右手擦去嘴角的鲜血，不甘地咬紧了牙，摸索放在内包里的衔尾蛇指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