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今晚的种种,再想到梅里耶特之前的提醒,格寒判断出今夜应许是第二场迷梦。三条防线在他的指挥下艰难地迎敌着,他双手交叉站在城堡二层的房间里,这里视线良好,目光透过窗口眺望远方,庭院里布满了亡灵生物,数不清的骷髅士兵和骷髅弓箭手,手持圆盾巨斧的骷髅守卫混杂其间,后面是督战的骷髅剑手,踏着马蹄扬起尘土的黑骑士。
它们发起潮水般的进攻,城堡西侧走廊首当其冲,随后是一层大厅位置,紧接着东边,骷髅们绕过东边的城墙直逼营地。之前从容不迫的防线在源源不断敌人,无穷无尽的攻势下变得岌岌可危。防线紧缩,众人对不得不各自为战。
绯红的月色下,一名黑骑士扬了扬马蹄,它手持寒霜利剑指着前方,那是骷髅们进攻的方向。它驱骷髅战马上前,来到城堡西侧的外廊,燃烧着幽蓝色灵魂之火的双眸看见躺在地上的尸体,那是小迈亚的尸体。仅仅是一具人类的尸体却留下了满地的骸骨,黑骑士的指尖敲了敲剑柄。
二十分钟前班达尼尔已带人撤离西侧走廊的防线,他们来到二层的走廊,簇拥着格寒严阵以待。
另一边约什克也掩护着士兵撤离,在马库休斯队长的命令下,放弃大厅与城堡东侧的防线,退守营地。然而一具黑骑士的出现,击破马库休斯的愿望,约什克神情肃穆看着对方。
“人类骑士,你可敢与我来一场骑士之间的决斗!”
裹着烂袍的黑骑士发出沙哑的声音,它身前的骷髅如潮水般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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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人站在钟塔上,始终不露声色地望着下面发生的一切,西侧小道燃起了明火,还有城堡东边也是,应该是撤退的人类点燃了秋天里的枯草,火焰越烧越烈灼噬着城墙。灵魂之火会在纯粹的火焰之下,展现出不稳定的状态,外在表现就是骷髅畏惧不前。
对于这一点,黑骑士除了干等着火焰燃尽,或者火势变弱之外,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是被唤醒的低等亡灵生物骷髅,没有尸巫的控制协调,在午夜显贵的吸血鬼们看来只是消耗敌人士气,当做炮灰的存在。
“哼,是个狡猾的人类!”面具下的女子对此嗤之以鼻。
“去吧,保罗,去和哥哥们一起。让他看看,什么是恐惧的力量。”
随着灰绒绒的庞大兔子点头离去,残破的记忆碎片再次袭来——女孩儿从小枕着马蹄声长大。
那是一支劲旅,身穿天蓝色制服的骑兵,马背上是与他们流着高贵血统的战马同样骄傲的年轻人,那些人是她的兄长,是她的父辈。他们在高地上吹响号角,在格伦堡西北方向那边高坡上集结,逼退来犯之敌。
今夜在绯红之月的照耀下,她要代表格伦堡唯一高贵的家族,彻底击垮这群外来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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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种缘故,庭院里的骷髅无法破墙而入,西侧小道燃烧着烈火,那是临走时,格寒让班达尼尔把油料尽数抛洒,然后乔姆投掷手中的火把点燃所致。格寒所见,干柴燃得正旺,火焰染亮了半个天空,银发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坚定。
城堡二三层的士兵尽数赶来,向格寒汇聚。在他的身旁是十六名士兵,包括艾克和罗伯特。还有班达尼尔、旅法师梅里耶特、马库休斯队长、中士乔姆、以及最后问讯赶来的泰斯特子爵,他带着四名随从。
“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虎父无犬子呀。”马库休斯队长站在格寒身后感叹道,他看见格寒镇定自若的神态,想起了从前的自己。老队长这边,只有八名士兵跟着他上来了,其余人不是在之前的战斗中丧生,就是撤退时受到黑骑士的突然袭击在混战跟丢了队伍,只得在城堡的角落里各自为战,只有圣骑士约什克在掩护队伍撤离时一意孤行地接受了黑骑士的决斗,眼下生死不明。
“我父亲?”格寒疑惑地转过身,看着两鬓斑白的马库休斯队长。心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更何况他了解对方一向沉默寡言的性格,更不会口出妄言。难道对方真的认识自己的父亲,可是格寒不会认他,自从那男人从自己六岁起离开,十多年来再无联系,令母子俩饱受街坊邻居冷眼,让格寒饱经世态炎凉,令母亲她遗憾终身……
“格寒,你不知道吗?难道麦迪尤斯将军没有告诉你,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呀!”老队长惊讶地望着格寒。
“什么!”格寒内心十分震惊。心想难怪将军您待我如亲生儿子,原来你是我父亲?他甚至能够回忆起,那天黄昏的湖畔,对方褪去戎装,面色和蔼地递给格寒一瓶烈酒,便转过头望着湖面。他不明所以地接过,抬头仰天一口饮下,回头看见男人眼角的皱纹。
“格寒,我对你的期望可是很高啊!”
“格寒,我没有子嗣,我能把你当做我的儿子吗?”
“格寒,剑术讲究循序渐进,万万不可贪功冒进啊。”
谎言,欺骗,一切都是谎言!格寒陷入回忆的悲戚之中,他蓦然扭头离开,他去往的方向是城堡三层,领主大厅。
只留下不明所以的众人,和怔怔张大了嘴巴站在原地的马库休斯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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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寒走在台阶上,面对亡灵众人失了主意只好跟着他身后。他们来到三层走廊,看见钟塔方向出现异常庞大的身影,正从庭院缓步走来,两名手持寒霜利剑的黑骑士聚集在一起,它脚下的骷髅退让不及时的,被它一脚躏得粉碎,众人不由得胆寒。格寒只是瞥了一眼,拐身走进领主大厅,留艾克和罗伯特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他这是要干什么?”泰斯特瞪大了眼睛,心想自己的确是散布吸血鬼男爵格寒幽会女妖安妮的谣言,可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守夜人骑士怎么可能是吸血鬼呢?然而格寒怎么就明目张胆地进去了。
“它?”梅里耶特像是故意跟泰斯特作对一样,巧妙地运用了东方古国的语言习惯,“它怕是要撞开城墙,这样一来骨头架子,就可以长驱直入。”
班达尼尔附和似的点了点头。
眼看那身影逼近,它的外貌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一张圆脸五官像是被彩色画笔描绘出来的,长长毛绒的尖耳朵,绯红的双眼,一双大板牙。这根本就是一只特大号的玩具兔子呀,本该是出现在孩子梦里的事物,却活生生得出现在众人的眼里。站月华下的庭院,还有密密麻麻的骷髅,齐人高的白胖兔子,它们在夜风里重整衣襟。
士兵们感到头上的冷汗直流,泰斯特急了,“你们就任由他进去吗?”
“泰斯特子爵,面对诡异事物,守夜人比我们更有经验。”班达尼尔开口说道。
“可他要你去送死呢!”
泰斯特说完,望向马库休斯,在对方沉稳的脸上只有忧虑,可这老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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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寒推开铁门,那一刻四周的景物发生了变化。里面比起领主大厅来说,好像是个并不这么宽敞的房间。约莫片刻光线明晰了,在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圆形地毯,一张木桌两张木椅放着上面,桌子是还有些未收拾的杯具,壁炉的炭火燃烧得正旺。
可以看到左侧是虚掩的衣柜,格寒的视力出众,黄昏的余晖透过缝隙,他看见了花花绿绿的衣物,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女子的内衣款式能如此得丰富多彩。他收回了目光,看见坐在沙发上穿着蕾丝连衣裙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茶杯,朝自己微微一笑。他发现自己正穿着黑色的礼服,宛如前来教学的家教老师,有一个金色短发的孩童,正爬在地毯上背对着自己摆弄着手里的玩偶。此时盛大的阳光穿了进来,在房间里留下色彩斑斓的光柱,随着窗户时间流逝,光影逐渐交织,色彩渐渐暗淡。
“那是你弟弟?”格寒开口询问。
“不,她是我的妹妹……”少女轻声回答。
“哦,不好意思。”
“她怎么戴着面具?”
随着格寒的疑问,那人缓缓地揭开面具,面具下是一张血淋淋的脸庞,露出漆黑无比的眼眶。
“她早已经死了。是的,她早就死了……”
他笔挺的站着桌前看着窗户,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或许是晚风撩起的缘故。在这间房间里住着一个女孩,她会半夜睡不着,在大人的监管下溜出来,偷吃被遗憾的蛋糕吗?他仿佛回到现实中来,还是身处另一个幻梦?目光穿过窗户,目睹铜钟被戴着面具的人敲响,看见远方墓园里爬出森然可恐的白骨,目光回到庭院那里站着错落有致的人形兔子。在另一边,每个午夜城堡大厅都会上演舞剧,隔着柳叶窗大厅里舞步绽放,窗外战火燃烧……
这一刻漫长得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格寒感受到了久违的孤独所带来的刻苦铭心,就当他即将陷入万分悲痛之中。之前坐在角落的苏月翎,在光线并不这么好的领主大厅里找到了格寒。她握紧了他的手,身子前倾,贴住了对方的嘴唇,格寒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不要再丢下千雨一个人呢,哥哥?”少女的声音传入耳畔。
格寒深情凝望她清澈的眼眸,久久不语。
于是夜风起,帷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