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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译者序

一九一六年二月,芥川龙之介在大学毕业前夕,创作伊始,于《新思潮》复刊号上发表《鼻子》这一短篇,文坛大家夏目漱石读毕,即亲笔致函,称赞不已:“小说十分有趣。首尾相顾,无戏谑之笔,却有滑稽之妙,不失上品。一见之下,材料非常新颖,结构相当完整,令人敬服。像这样的小说,若能写出二三十篇,必将成为文坛上无与伦比的作家。”芥川果不负所望,佳作迭出,成为日本短篇一大家。悠悠岁月,大浪淘沙,一个现代作家,能经得起时间的筛选,能在文学史上占有光辉的一席,具有文学史的意义,足以代表一国的文学,为世界同行所认同,当自有其卓绝之处。

上世纪初,日本文学经历自然主义的狂飙,从观念、内容到形式,完成了向现代的转变。但是,由于这种文学十分强调客观,追求真实,排斥虚构,忽视了小说的技巧和艺术,有重内容轻形式之嫌,进而又发展成专写作家身边事的“私小说”。这类作品,虽不乏细节的真实,却缺少新鲜灵动的艺术魅力。为此,一代一代的作家,殚精竭虑,致力于艺术形式与技巧的探索。是芥川,打破了那种单一、刻板的创作模式,拨正了自然主义的“跛脚发展”。芥川龙之介同素有“短篇小说之神”美称的白桦派作家志贺直哉(1883—1971),将明治初年由国木田独步所奠定的短篇小说这一样式发展到极致。志贺直哉从日本民族特有的审美心理着笔,出于日本人的偏爱,被誉为写心境小说的能手。而芥川龙之介,着意于吸纳西方现代小说的机制,将虚构的方式重新引入文学的创作之中,开创了一种崭新的文风。他不是以日本独有的话语方式写作,而是采用世界都能理解的手法构筑他的作品。

芥川龙之介,以其三十五年短暂的生命,写出不少精彩的短篇,为日本和世界留下若干不朽的华章。

出身的烦恼

芥川龙之介,一八九二年生于东京,生当辰年辰月辰时,故取名龙之介。父名新原敏三,经营牛奶业并拥有牧场。母亲芥川富久,于龙之介出生后八个月,精神失常。母兄芥川道章无子,龙之介遂由舅父收养。一九〇二年,生母去世,过了两年,十二岁时,生父废去其长子继承权,一个月后,销去他在新原家的户籍,由此,龙之介易姓,正式成为芥川家的养子。养父在东京府任土木科长,家道是没落的旧世家,虽小有财产,却也要撙节度日,按照芥川的自述,养父家属于“中产阶级的下层,为维持体面,不得不格外苦熬”。(《大导寺信辅的半生·贫困》)这样的家庭,家教之严格,礼法之繁缛,作为养子的龙之介,少不得事事都要学会隐忍。养父一家颇好文艺,具有江户文人趣味,故芥川自幼便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很早即接触日本和中国古典文学。尽管大姨母富纪一生未嫁,犹如生母一般养育、呵护龙之介。但是,因爱成恨,彼此伤害的事,自是难免。芥川曾对作家佐藤春夫说过:“造成我一生不幸的,就是某某。说来她还是我唯一的恩人呢。”生母发狂,为人养子,个性压抑,终生背着精神负累,这是芥川龙之介与生俱来的不孝,是他的命运。他弃世前给挚友小穴隆一的遗书中写道:“我是个养子。在养父家里,从未说过任性的话,做过任性的事。(与其说是没说过、没做过,倒不如说是没法说、没法做更合适。)……如今,自杀在即。也许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任性吧。我也与所有的青年一样,有过种种梦想。可如今看来,我毕竟是疯子所生的儿子。”看得出,芥川终其一生,为生母发狂,为养子身份,而苦恼不已。

芥川自幼体质孱弱,非常聪敏,但有些神经质。成绩一向优秀。据说他小学四年级时已写出“但将落叶焚,夜见守护神”这样的俳句,显示出早熟的文学才能。中学时代,酷嗜读书,汉文修养出类拔萃,除日本典籍外,广泛涉猎欧美文学,如梅里美、易卜生、法朗士等作品及尼采和柏格森哲学著作。中学毕业时,成绩优异,受到表彰,免试入第一高等学校;同学中,有日后成为作家或诗人的久米正雄、菊池宽、山本有三、土屋文明、藤森成吉,以及丰岛与志雄等。或许是命运使然,倘若他不曾结识这些朋友,兴许就不会走上作家之路。一九一二年,写有散文《大川之水》,以抒情的笔调,略带青春的感伤,描写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川端一带,表达他对乡土的热爱。翌年,以第二名的成绩,由一高毕业,并于当年九月,升入东京大学英文专业。一九一四年二月,同丰岛与志雄、久米正雄、菊池宽、山本有三这些未来的作家,第三次复刊《新思潮》。芥川先后发表处女作《老年》、剧本《青年与死》等。文学史上,将他们统称之为“新思潮派”作家。一九一五年,芥川于《帝国文学》上发表《罗生门》,可惜这一后来奉为名篇的小说,当时未引起文坛重视。这一年,经同学林原耕三介绍,出席夏目漱石的“木曜会”,由此拜服而师事之。鲁迅当年曾推崇夏目漱石是“明治文坛上新江户艺术的主流,当世无与匹者”。大学毕业前夕,即一九一六年二月,芥川龙之介又同久米正雄和菊池宽等五人第四次复刊《新思潮》,芥川于复刊号上发表本文开头提到的小说《鼻子》。芥川见重于这位“当世无与匹者”,自我策励,相继发表《孤独地狱》《父亲》《酒虫》等作。经夏目门生铃木三重吉推荐,开始为《新小说》写稿,刊出《山药粥》,随后又于《中央公论》发表《手绢》。芥川时年二十四岁,一个不为人知的无名作家,能在《新小说》和《中央公论》这两大刊物上发表作品,崭露头角,深受好评,实属难得。芥川终于以其创作实绩,奠定其新进作家的地位,登上文坛。当年七月,芥川以第二名的成绩,由东大英文专业毕业,论文题目为《威廉·莫里斯研究》。毕业后,一度在横须贺海军机关学校教授英语,不过三年便辞去教职,进入大阪《每日新闻》社,开始其专业作家的生涯。

古典的发现

同许多作家比,芥川龙之介的创作时间不能说长,如果从一九一四年算起,前后不过十三年,共创作短篇小说一百四十八篇,并小品、随笔、诗歌、游记、评论多种。其小说可分为历史与现代两类。早期以历史题材居多,晚期以现代生活为主。

芥川不是那种以自己丰富的经历进行创作的作家。他只活了短短的三十五年,人生经历并不复杂,基本上是一介书生,坐在书斋里以写作为生的文人。但性喜读书,还在“十二岁念小学时,便常常夹着饭盒和笔记本,走上十二里路,去图书馆”看书。他所有的知识都是从书本学来的,“为了了解人生,他不是去观察街头的行人。不妨说,正是为观察街头的行人,才先去了解书中的人生……欧洲世纪末的小说和戏剧,让他发现在冰冷的寒光中所展现的人间喜剧”。走的是“从书本到现实”(《大导寺信辅的半生》)的路线。芥川不仅从书中认识人生,了解人性,同时也从书中取材。他毫不隐讳地说,其小说素材,“大抵得之于旧书”(《我与创作》)。他能从书中读出自己的体会和心得,借意发挥,触发灵机,巧手妙裁,构思自己的短篇华章,“在艺术上予以强有力的表现。”给他带来成功的《罗生门》和《鼻子》,便属于历史类,取材于日本十二世纪的一部短篇故事集《今昔物语》,无论在主题或是艺术上,一向视为芥川的代表作。已经写出《狂人日记》《孔乙己》《故乡》等名篇的鲁迅,独具只眼,早在一九二三年,芥川还在世时,就已译介了这两篇作品,收录《日本现代小说集》。芥川曾撰文《中国翻译的日本小说》,特别提及此事。《罗生门》以微带嘲讽的文体,写一个被主公解雇的下人,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面对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展示内心的道德冲突:是当强盗,还是饿死?其结果是,为了一己之生存,只能不顾他人死活,揭示出人性恶的一面。小说在短短三四千字的篇幅中,提出人的利己本性这一深刻主题。而《鼻子》,以犀利的笔锋,挖掘“旁观者的利己主义”与幸灾乐祸,以及人对生存的不安与苦恼。作品在艺术上,较《罗生门》更为精纯工整。久米正雄说,《鼻子》既是芥川的处女作,也是他“最后”的作品,最为完美,最为成功。(《鼻子与芥川龙之介》)由于芥川熟悉典籍,自然是先从历史故事或神话传说中撷取精华,写成立意新颖、精致优美的作品。他向历史寻求美的理想,发掘古今人类共同的人性,和一脉相通的心理。他从《今昔物语》看出“野性之美”,深感其中跃动着艺术的生命,认为这部古书以“最野蛮、最残酷的方式,描写了古人的痛苦……是王朝时代的人间喜剧”。(《关于(今昔物语)》)除《罗生门》《鼻子》外,他还据此写出《山药粥》《竹林中》《六宫公主》等名篇佳作。因他家庭颇富江户传统文化情趣,故有《大石内藏助的一天》《枯野抄》《戏作三昧》《报恩记》《丝女手记》等作。由于汉文学的功底,能成功写出《女体》《黄粱梦》《英雄之器》《杜子春》《秋山图》《南京的基督》《湖南的扇子》等中国题材小说;讲起元代画家来,如数家珍,令身为中国人的笔者都感汗颜。他十分关心宗教,对神秘事物也甚有兴趣,便写下《烟草与魔鬼》《基督徒之死》《鲁西埃尔》《圣·克利斯朵夫传》《众神的微笑》等。不过,芥川的这类作品,都“不以再现历史为目的”,实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借再叙述,作新阐释,予以现代的解读。例如,在《大石内藏助的一天》里,芥川借用四十七武士为主公复仇的著名史实,剖析主人公大石内藏助的心理:“大业告成后的幻灭感。”(参见吉田精一著《芥川龙之介》)与《鼻子》《山药粥》《秋山图》等主题相近。再如,芥川自己“颇感满意”的《枯野抄》中,准确描写了俳谐大师芭蕉临终时,一干弟子的心理活动,于无限悲痛之中,隐含着从大师的人格压力下“解脱的喜悦”。一九一六年十二月九日,夏目漱石逝世,芥川为恩师守灵,这篇小说当流露出作者本人几许微妙心情。对于《袈裟和盛远》《丝女手记》中的两个女主人公,历史上本已有定评,但在芥川的笔下,竟颠覆了她们作为“烈女”和“贞女”的形象,从另一侧面切入,具有偶像破坏的意味。从历史中取材,也是芥川艺术表现上的需要。芥川进入文坛时,风行一时的自然主义文学开始衰落,代之以自然主义文学的变种—“私小说”。以芥川为首的新思潮派作家,既反对自然主义那种呆板滞重的纯客观描写,也不认同仅写身边琐事的“私小说”。芥川创作伊始,便拒绝“把自己当成主角,将自家一己的私事,不知羞耻地写给人看”。(《澄江堂杂记》)还说:“把‘私小说’说成是散文的正道,看来恐怕是一种谬论。”(《〈论“私小说”〉一文浅见》)所以,芥川没有走前人铺就的“私小说”这条路,而是另辟蹊径,采用虚构的方法,营造自己的艺术殿堂。芥川曾在随笔《澄江堂杂记》中,就自己为什么写“历史”小说做过解释:“我每有一主题,为了在艺术上予以强有力的表现,便需借助某一异常事件。这一异常事件倘若写成发生在今天的日本……读者会觉讶异。为此只能假托是过去发生的事,或是日本以外的地方现时发生的事,或是日本以外的地方过去发生的事。我之所以取材于历史,都是迫于这种需要……借助历史的舞台”,演出当今的悲剧,穿着古人的服装,赋予今人的个性。换言之,芥川从古典中发现了现代,或曰,赋予古典以现代意义。

人性的探求

读芥川的小说,常让人惊讶:他对人,对人性,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和了解!在细小琐碎平平常常的事物中,竟能将人性的某些方面,剖析得那么尖锐而透彻!芥川自己曾说过:“我经常对‘人性’表示轻蔑,那是事实。但又常常对‘人性’感到喜爱,那也是事实。”轻蔑,是因为看到人性的弱点,喜爱,是借故事新编能写出新意来。芥川擅长短篇,限于篇幅,不可能对广阔的社会生活做气势磅礴的描绘。但他作品的精妙之处,却不乏对社会人生做哲理的探求和索解。世间的尔虞我诈,人性的自私自利,芥川有深切的了解,所以常常通过不同题材来挖掘人性中的这种利己本质。而这种索解,又导致他的悲观失望和怀疑主义。正如鲁迅所说,芥川的作品,“所用的主题最多的是希望之后的不安,或者正不安时之心情。”《罗生门》和《鼻子》都触及到人性中的根本问题。可以说芥川创作的基本主题,直到他最后的遗稿,都贯穿着这种对人性利己的剖析,对丑恶现实的鞭挞,以及对生存的不安与苦恼。

一九一四年夏,芥川龙之介爱上一女孩,遭到养父家,尤其是大姨母的反对,他“哭了通宵”,不得已于翌年年初与女孩分手。此事对他影响甚大,平生第一次在人生大事上遭遇挫折——触碰到人的自私,哪怕是亲人也不例外。就此而为人性的根本问题而苦恼。所以他问:“究竟有没有无私的爱?……倘若没有,人生会无比的痛苦。”(一九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致恒藤恭)与此同时,他也更加意识到身为养子的不幸。心境消沉,遂寄情于创作,故有《罗生门》和《鼻子》之作。因为他“想摆脱现实,尽可能写得愉快些”(《文友旧事》),便从《今昔物语》中拈出相关素材,以此表现自己对人性的思考与认识。在《罗生门》里,芥川表现了人的利己本性,通过《蜘蛛之丝》,则进一步揭示这一利己本性足以导致人的毁灭:纤纤一根蛛丝,上通天堂,下连地狱,虽是大盗,但有一善举,即可超升天堂,而萌生恶念,便永堕苦海。小说原本是当作童话写给孩子看的,却写得珠圆玉润,清通简约,仅两千余字,篇章虽小,所喻甚大,仿佛是一篇佛经故事。无怪乎身为作家的主编铃木三重吉看到此稿,不禁:“叹为名作,实乃童话创作之最高范本。”据日本学者考证,小说取材于法国宗教学者保罗·卡吕(Paul Carus,1852—1919)所著《业》(Karma)一书。不过,芥川舍弃了原作中抽象的说教,能匠心独运,推陈出新,从中抉发古今人类天性中缺憾的一面,写成一篇寓意深刻的哲理短章。在表现这一类主题的作品中,如以内容的丰富、寓意的深刻、手法的别致、技巧的完美而论,当推《竹林中》一篇:竹林中发生一起凶杀案,有个年轻武士被杀,美貌的妻子遭到大盗的凌辱。可是大盗与妻子各执一词,都自供是凶手。而死者亡灵借灵媒之口却说是自杀身亡。那么究竟谁是凶手呢?小说没有结论。整篇作品由七人的口供组成,从各自的角度提供不同的说法,案情扑朔迷离,疑团重重,悬念始终未予解决。七段口供,以三个当事人的最为关键,其中必有人将真情隐去,补以谎话,或每人的话里都有真有假,真假参半。那么,何以要说谎呢?可见,每人心里都有不可告人的隐衷。作者的用意似乎想说明:人常要用谎言来文过饰非,真相常被歪曲隐没,以致事物真相不可认识。芥川在小说中,暗喻人心微妙,难以捉摸,表现一种怀疑主义情绪,他自称“一向是个怀疑派”。(《河童》十五)小说故意留下空白,耐人寻味。写的虽是一桩情杀案,却不是通俗的破案小说,而是通过这个没有结论的案子,引导读者去探求人性的弱点,深意自见。芥川在探讨人生、考察人性的过程中,发现了人世间的丑恶。“周围尽是丑恶。自己也丑恶……面对周围的丑恶,活着就是一种痛苦的事。”(一九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致恒藤恭)所以,他不能不感到失望。这种失望感,见诸《鼻子》《山药粥》等作品中。《鼻子》已如前所述,《山药粥》是写一个处处受人嘲弄的下级武士,一生的唯一愿望是恨不能痛喝一顿在当地视为美味的山药粥。可是,武士一旦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时,不知怎的,竟倒了胃口。小说喻示理想永远存在于追求之中,一经实现,随即幻灭。“神韵缥缈”的《秋山图》,也属同类主题。取材恽南田《瓯香馆画跋》中《记秋山图始末》一文,假托元朝画家黄大痴的“秋山图”,奉为画中神品,但等见到实物,在鉴赏者眼中,竟成下品。神品“秋山图”——美和理想,只存在于人的想象之中。其实,这也是作者本人心情的写照,反映了知识分子对社会现实的一种幻灭感。

芥川的小说,因探求人性,而揭露人性之恶,但并非为揭露而揭露,实是他对人性善的一种向往,对美好追求的一种折射。他给同学恒藤恭的信中写道:“读波德莱尔的散文诗,最令人感动的,不是对恶的赞美,而是他对善的憧憬……”(一九一四年一月二十一日)这也是芥川的“憧憬”。

“艺术即表现”

大凡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创作上都不会无视技巧的锤炼。芥川当然也不例外。自知不是行动的巨人,遂把自己的艺文随感戏称为《侏儒的话》。其中有多处谈到创作,认为,艺事除了人力,还要靠天分,并引赵瓯北七绝云:“少时学语苦难圆,唯道功夫半未全。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在日本,芥川的天分一向有“鬼才”之称,而这位“鬼才”,却极为重视艺术的表现。他在《艺术及其他》一文中说,任何一种艺术活动都是艺术家“有意识”的创造。“艺术家首先应尽力使作品完美。否则,献身艺术,便毫无意义可言。”并反复强调:“艺术始于表现,终于表现”,“艺术即表现。而所表现者,乃作家其人。”他认为,作家尤应具有创新精神,所以,他“同情艺术上的一切叛逆精神”。在另一篇文章中,他还主张:艺术家,须以追求完美为务,实现其艺术上的理想,“不论情愿与否,都应磨炼技巧”,“须臾不可怠惰”。因为“技巧是表现内容,创造形式的手段”。(《文艺讲座:文艺概论》)认为“轻视技巧的人,压根儿不懂艺术”。倘如艺术家在艺术表现上“不能令人陶醉,作为小说家便不算胜任”。(《小说作法十则》)毫无疑问,作为小说家,芥川可谓胜任愉快。其作品历经八十余载,至今犹保持鲜活的生命力与艺术美,究其原因,便是芥川对艺术表现的重视,对写作技巧的锤炼,对艺术理想境界孜孜不倦的追求,以及苦心孤诣的独到功夫。

芥川乍登文坛,便显得身手不凡。每作都锐意精进,再三锤炼,不断创新。不论是现代题材,抑或是历史题材,都可以说几近完美,臻于艺术精品。除上面提到的几篇外,像《戏作三昧》《蜘蛛之丝》《地狱变》《基督徒之死》《圣·克利斯朵夫传》《舞会》《秋山图》《山鹬》《竹林中》《一块地》以及《玄鹤山房》等,都写得相当精致,立意警拔,文字简洁,富于节奏感,极有表现力。芥川的小说,一般不大渲染社会环境,主要从人物的心理变化,揭示矛盾,展开情节,刻画性格。描写人物时,用超然的态度、冷峻的笔调,至多对他同情的人物给予一点善意的揶揄,对他否定的人物加以一点微讽。谋篇布局,可以说是极尽巧思,具有一种形式美和结构美,达到相当高的艺术成就。

芥川虽然“不赞成为艺术而艺术”,但在艺术上始终作不懈的追求,“把创作视为生命”(《齿轮》)。甚至说,为了写出“非凡的作品,有时难免要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艺术及其他》)这种对美的追求,为凸显内容而对形式的经营,不难看出芥川创作上的唯美倾向。他本有一颗纤细而敏感的心,现实的丑恶鄙俗使他厌恶;严格的家教,束缚了他个性的发展;波德莱尔、法朗士、魏尔伦、易卜生、斯特林堡等欧洲世纪末文学,对他的思想和创作也不无影响。他孤独、苦闷,于是潜心于写作,倾毕生精力去追求艺术的理想境界。《戏作三昧》《地狱变》《沼泽地》等作品,都可看出他的这种倾向。

《戏作三昧》以江户时代作家马琴为主人公,这位著名戏作小说家,时时为艺术与道德的冲突而感到无所适从。“身为道德家”的马琴,对“先王之道”从未疑心过。可是,“先王之道”赋予艺术的价值,同作为艺术家的他,想赋予艺术的价值,却相去甚远。他否定戏作的价值,称之为“劝善惩恶的工具”,“可一旦碰上奔涌而来的艺术灵感,心里立即会感到不安”,对这一艺术价值存有疑问。但是,作家马琴一旦入得创作三昧,艺术便成为至高无上。“他那有如帝王般威严的眼睛里,既不是利害得失,也非爱恨情仇,更看不到一丝一毫为毁誉所苦的心怀,而是充满不可思议的喜悦。或者说,那是一种感激之情,悲壮得令人神往。不懂得这种感激之情,怎能咂摸到戏作三昧的甘美呢?又怎能理解戏作家庄严的灵魂呢?这不正是‘人生’吗?残渣污秽荡尽之后,仿佛一块崭新的矿石,光彩夺目,呈现在作者面前……”这是小说的最后一段,既写马琴,也是芥川本人的抒怀:“我的马琴仅为表述自己的心情而假托其人。”(一九二二年一月十九日致渡边库辅)借刻画马琴创作的甘苦,抒发自己的感想。

芥川不是有神论者,但由于他道德上的“洁癖”,对人的精神世界极为重视。在芥川看来,虔诚的信仰和内心的清明,可以形成一种崇高的道德情操。弃世前半个月,他完成一篇描写耶稣生平的《西方之人》,开头即表明:“我大约在十来年前,开始从艺术的角度喜欢基督教,尤其是天主教。”就是说,从一九一七年前后,芥川开始关注基督教。他最后的绝笔,是弃世前日脱稿的《西方之人》续篇:临终时,摆在枕边的,是一本打开的《圣经》。不过,尽管有位信教的朋友一再劝说,他终究未入教,始终是个冷静的旁观者,“要他相信上帝,相信上帝的爱,他毕竟做不到。”(《傻瓜的一生》)诚如芥川所说,他之喜欢基督教,是从“艺术的角度”,是创作的需要。他尤其对殉教者的事迹感兴趣。所以,芥川的小说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基督教题材,如《烟草与魔鬼》《尾形了斋备忘录》《浪迹天涯的犹太人》《基督徒之死》《鲁西埃尔》《圣·克利斯朵夫传》《南京的基督》《众神的微笑》《报恩记》《阿吟》《丝女手记》等。芥川不是讽刺宗教的欺诳,而是赞美那种出自坚执的信仰,对精神的提升。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基督徒之死》与《圣·克利斯朵夫传》,芥川自己对这两篇小说也很中意。

《基督徒之死》尤其是这类作品中的“杰作”,也是“他整个创作生涯中的佳品”(吉田精一)。按照芥川自己的说法,他特意“模仿文禄庆长(1592—1615)年间,天草、长崎出版的日本耶稣会布道书的文体”,取其“简素古朴”的语句,描写“日本圣教徒的轶事”。小说叙述的是主人公罗连卓女扮男装,因受诬陷而逐出教门,但主人公信仰坚执,以德报怨,最终殉教。这里,芥川看重的不是悲剧的本身,而是那种为信仰奉献一切的牺牲精神,并由此带来生命的升华。小说末尾有这样一段:“却说这女子的生平,除此之外一无所知。究竟是何道理?概而言之,人生刹那间的感铭,实千金难求,至尊至贵。好有一比,人之烦恼心如茫茫夜海,当一波兴起,明月初升,能揽清辉于波上,岂非生命之意义?如此说来,知罗连卓之最后,亦足以知其一生耳。”这一段应是这篇小说的点题之笔。作者所追求的便是这一“千金难求”的“人生刹那间的感铭”,是《戏作三昧》中“悲壮得让人神往”的“感激之情”,是画家良秀孜孜以求的艺术的“法悦”,是生命中最充实、最光辉的瞬间!

芥川致友人函中不止一次说,他喜欢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固然这部巨著在中国也影响了几代人,但在芥川来说,想必尤为属意于小说的结尾:圣·克利斯朵夫背负基督过河的描写。芥川的这篇《圣·克利斯朵夫传》,即是根据西方“圣人传”而拟就的。小说中最为感人的部分,也正是“过河”这段描写:

约莫一个多时辰,克利斯朵夫历尽艰辛,终于像斗得筋疲力尽的狮王,气喘吁吁,摇摇晃晃,爬上了对岸。他将粗粗的柳木拐杖插入沙中,从肩上将童子抱下来,长吁一口气道:“哎呀,孩子,连高山大海都没你沉哪!”童子微微一笑,暴风雨中,头上的金光愈加灿烂辉煌,仰起头望着巨汉的面孔,仁慈地答道:“不错。今晚,正是今晚,你背负的是一身承受着全世界苦难的耶稣基督!”声音如铃声一般美妙动听……

对未来的“恍惚不安”

芥川前期创作中也有一些现实题材作品,像批判军队中士兵的非人待遇、人不如猴的《猴子》,描写小人物的《毛利先生》,叙述劳动人民纯朴真挚感情的《橘子》,表现人生无常、纵如烟火般辉煌却转瞬即逝的《舞会》,刻画现代男女青年微妙心理的《秋》,嘲讽军神乃木希典的《将军》,描写少年失意与落寞心情的《斗车》,表彰见义勇为的童话《小白》,以及表现乡间沉重劳作与贫困生活造成婆媳间利己打算的《一块地》……这些现代小说,也都写得颇有特色。但到后期,即一九二五年底,芥川以人生回忆的形式,写了带有自传性质的《大导寺信辅的半生》之后,芥川的创作完全转向了现实,风格与方法也有所改变。由揭露他人的利己主义,进而剖析自己的灵魂深处,客观、冷静,流露出悲凉、沉郁的色调。芥川体质孱弱,一九二二年后,神经衰弱、胃痉挛、肠炎、心悸等多种疾病接踵而来。到了一九二六年,神经衰弱等症越发严重,不得不时时去汤河原疗养,“过着半卧床的生活”,“想写作,因病弱而不能;痛苦,亦因病弱而益甚”。他需要的是“动物的精力”!当年九月,芥川写了一篇描写母亲、姐姐与父亲之死的小说《点鬼簿》,“补写几页,竟耗去数日时间,小生前途颇黯淡矣。”(致佐佐木茂索函)对自己的创作似乎失去了信心。在致作家稻垣足穗的信中也说:“Fancy(想象力)早已弃我而去。”他尤其担心母亲的精神病会遗传给他。其时,已萌发自杀的念头。还在四月里,携妻小去鹄沼疗养之前,便向挚友画家小穴隆一透露此意。尤其他当时常出现幻觉,“困扰不已”。神经脆弱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算计我,让我每走一步都感到忐忑不安”。甚至“门边一片朦胧中,有人欠伸也心惊”。遗稿《齿轮》和最后两年的《书简》中都有所述及。此后的作品,几乎都是在“多病、多事、多忧”之中写成的。

一九二七年初,二姐家失火,房屋全毁。此前姐夫投巨额保险,故怀疑是其纵火。两天后,姐夫卧轨自杀。姐姐一家,无处容身,投靠芥川,加上姐夫所欠高利贷,火灾保险,生命保险等,一切善后,全部落在芥川头上。芥川本是泥菩萨过江,现在又雪上加霜,疲于奔命,焦头烂额。这一时期给亲友的信函中,屡屡提到此事。致斋藤茂吉的信中写道:“小生来世但愿托生为一粒沙石,不然,来世但为水,或作檐头冰。此愿若成就,喜乐满心中。”他本有辞世之念,新的变故,更加速其奔向死亡的步伐。然而,芥川虽然心力交瘁,却照旧写出《玄鹤山房》《海市蜃楼》《河童》《齿轮》《暗中问答》《傻瓜的一生》《西方之人》等重要作品。

尽管身心疲惫不堪,他仍然不改其“争强好胜”之性格,与谷崎润一郎进行文艺论争。写完《文艺的,过于文艺的》长篇评论,想必在他心底,已知来日无多,要给此生画上一圆满的句号。《玄鹤山房》发表于年初,芥川颇为看重这篇作品,在给朋友的书简中一再提及:“此次拟写一篇力作。”但同时,也一再强调说,是篇“极其阴郁的力作”。确如作家所说,这篇小说写得颇阴郁,通过缠绵病榻的老画家之死,表现家庭的纠葛、人生的惨淡与“痛苦的存在”。这一家庭的悲剧,宛如人生的缩影。小说的结尾,芥川有意安排一个新人:正在阅读李卜克内西的大学生。在致青野季吉的信中,作者表明其创作意图:“主人公玄鹤山房的悲剧,是最后要接触山房以外的世界。(除最后一章,全部场景均在山房之内,原因便在于此。)我还想暗示:外面的世界,正孕育着一个新时代。”芥川已感知“新时代”的脚步,而将迈入的世纪,不属于他们。他在《书简》中说,“《玄鹤山房》虽为力作,但有种脚力尽处看庐山之感”。

寓言体小说《河童》,系采用一个疯人的自白,叙述他臆想中在河童国的经历,借以揭露社会的种种黑暗,谴责垄断资本对工人的压榨,权力对艺术的扼杀,以及帝国主义战争之可憎。芥川对这篇小说比较满意,他说:“《河童》将是在下的Reineke Fuchs(《狐狸故事》)。”“以近年来所没有的速度写成”,“聊解郁闷之心怀。”作者虽说,“《河童》是对一切事物——也包括对自我的厌恶而创作的”,但小说不像《玄鹤山房》《点鬼簿》等那么阴暗、沉重,写得较为明快。

《齿轮》和《傻瓜的一生》是两篇遗稿,日本评论界普遍视为芥川最后的杰作。《齿轮》逼真描绘主人公行将崩溃的精神,被害妄想,幻觉世界,因恐惧引起神经的战栗等;在《傻瓜的一生》,芥川以“一双冷峻的临终之眼”,通观其一生,“将其三十几年的生涯,浓缩成一个个印象式的优美片断”(吉田精一《芥川龙之介》),充满了对现实的否定和对人生的绝望,描述芥川生前对未来的“恍惚不安”,表现了一个高尚灵魂由希望、探索而至幻灭的痛苦挣扎,是他灵魂的记录。笔者在阅读译稿时,看到文末的写作年代,一九二五,一九二六,一九二七,不免要计算离他弃世还有两年,一年,几个月……也禁不住要想:他是以怎样的心境在写这些作品?可以想象得出,这些作品,无一不是他面对死神的频频招手,内心在滴着血,饱含他的全部精魂,以其最后屈指可数的时日,奋力完成的。每一篇作品,都是从他“笔端流淌出来的生命”(《齿轮》四)!阅时,使人心中不禁亦为之战栗!

芥川龙之介的一生,正像《地狱变》里的良秀一样,是一个悲剧结局。他虽然才气横溢,极具浪漫气质,对现实的态度却是严肃的。他深入现实,探讨人生,结果“看到的是资本主义产生的罪恶”(《傻瓜的一生》);也曾不断追求过理想,得到的却总是幻灭的悲哀。虽然他看到无产阶级力量的兴起,对他们“抱有相当的希望”,认为只有无产阶级文学才能“如煤炭一般发出黑油油的光芒,具有诗的庄严”,达到“艺术的极致”。但又认为自己的“灵魂上打着阶级的烙印”,“不能超越时代”,也“不能超越阶级”(《文艺的,过于文艺的》)。尽管他“不像契诃夫那样,对新时代发出绝望的笑声,但也缺乏拥抱新时代的热情”。(《致青野季吉函》)他极感矛盾,深为痛苦,觉得“人生比地狱还要地狱”(《侏儒的话》)。他虽然也想“奋力挣扎”,“重新做起”(《遗稿·暗中问答》),然而,他已“精疲力竭”,“拄着一把缺了刃的细剑”(《傻瓜的一生》),终于在现实面前“败北”。

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四日,正当人生旅途之半,在大有作为的年纪,芥川龙之介心怀对未来的“恍惚不安”,服安眠药,自杀身亡。

芥川之死,令日本举国震惊,《东京日日新闻》等各大媒体,都以整版篇幅报道他弃世的消息。文坛更是不胜痛惜,认为他的死标志一个文学时代的结束。“他的文学,是逐渐上升到自我否定的具体表现。他的虚无精神,在阶级社会发展时期,具有一定程度的进步意义。”(宫本显治《败北的文学》)“他代表了从大正到昭和初年,日本知识分子最优秀的一面。”(荒正人《概论现代日本文学史》)——盖棺论定,以最高的评价,抒发世人心中深深的惋惜。

余响

我有时会想,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甚或一百年后的事。那时节,已不会知道曾经有过我这样一个人。我的作品集,想必积满灰尘,摆在神田一带旧书店的角落里,徒然等着读者的光顾吧?不,说不定某个图书馆,只剩下孤本一册,封面已给虫蛀得残缺不全,字迹也模糊不清。可是……我转念又想。我的集子,难道就不会有人偶然发现,读上某个短篇,或某几行文字吗?说起来,心里甚至还存个奢望:那一篇作品或那几行文字,难道不能为我所不认识的未来读者,约略展现一个美丽的梦境吗?我并不指望,百年之后仍有知音。我承认,自己的想法和信念之间,有多么矛盾。可是,我依然要想。寂寞百年身,哪怕只有一位读者能手捧我的书,在他心扉前,尽管依稀微茫,呈现出一片海市蜃楼……

上面一段文字,引自芥川的随笔《澄江堂杂记》“后世”一节。文中,芥川龙之介想象“寂寞”身后事,感慨良多。天才的芥川,何须那样悲观!更无须“奢望”!现实已非像他当年所臆想的。他去世后七年,即设立以他名字命名的“芥川龙之介文学奖”,七十年来,已成为奖掖优秀青年作家的最高奖。“百年之后”的今天,他在本国虽不像夏目漱石那样被看作是“国民作家”,但是,直到近几年,从日本读书调查看,芥川的小说,一直排在前四五位,超过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更遥遥领先于当红作家村上春树之前。即便在全世界,也有许多“知音”。尤其在他的邻国,他曾经游历过,表示“除了东京,最愿寓居在北京”的中国,岂止“有一位读者”,又岂止读他的“某个短篇”或“某几行文字”!近三十年来,从《芥川龙之介小说十一篇》《芥川龙之介小说选》《罗生门》《地狱变》等,直到近三百万言的芥川全集——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位日本作家,能在中国享此殊荣。芥川的小说不断被翻译出版,不仅一般读者喜欢,他的中国同行作家也颇为称道。芥川的生命固然短暂,但作为作家的艺术生命却长存于天地间。其最佳作品,凝结着他的博学与才情,显示出一种东方的特色,东方的智慧,早已超越国界,成为人类精神文明宝库中的财富。即便与屈指可数的世界短篇名家相较,也毫不逊色!

芥川倘如地下有知,定会深感欣慰吧……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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