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沁月垂着头不说话,顾瑾之仿佛感受了她的情绪似的,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暖意,黎沁月笑了笑。
坐在他们身边的是顾泽之,之前他们见过,此刻看向黎沁月,黎沁月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眸看向他,礼貌性的笑笑。
顾泽之也笑了笑,说道:
“三爵主和小七关系这么好,当真是羡煞旁人。”
黎沁月眼神复杂:
“臣只想着,太子殿下的身子快些好起来,这天色虽然放晴了,到底还是冷的,殿下的身子原本不宜出门,可是臣若是不让他过来,他便不喝药,臣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这些话都是假的,但黎沁月这么说倒显得顾瑾之还是小孩子脾性似的,她的声音不小,正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大家也都轻轻地笑了笑。
顾瑾之却是身子一僵,听到黎沁月这么说,手中力度加重几分,可黎沁月长在沙场,怎么会怕他这挠痒痒般的力气,回握住他,由着他握紧。
虽然是在闹小脾气,顾瑾之也知道,黎沁月说的这番话在暗示他身子并不是很好,需要掩人耳目,也没有反驳她,顺着她的话装出一副有些疲惫的模样。
顾瑾之对面坐着两位亲王,皇上的胞弟,贤亲王和阜亲王,贤亲王是皇上最看重的弟弟,因而长安城的护城军交由他掌管,而阜亲王则是个闲云野鹤,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最爱的是笛子。
黎沁月一眼看出了贤亲王眼里的戒备,不是只对她,是对所有人都有防备,当初六王争储,他是对当今皇上来说最为重要的一枚棋子。
黎沁月之所以记得贤亲王,是因为当初他是和西北黎家军一同战斗过的,黎家军的素养贤亲王一直留存到现在,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过让她印象加深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还记得她六岁时,刚刚记事,她不想练功,父亲抽了她三十马鞭,在她的背上,那时候她浑身火辣辣的疼,她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只记得父亲大人说,从小娇生惯养的贤王都能吃得了苦,她若不能做到,他就把她送到栗山。
栗山是北方的一座山,有狼群。
从此她记住了贤王。
不能比不上他。
黎沁月看着贤亲王,笑了笑,将右手从顾瑾之手中抽出来,曲肱挥向左肩,砸在自己的肩膀上。
是黎家军的军礼。
贤亲王愣怔了一瞬,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也对着黎沁月行了西北黎家军的军礼。
同为黎家军出身,有什么不可信任的?
顾瑾之觉得手里一空,悄悄攥紧了拳头,默默的拢着袖子将手放在膝盖上,顾泫之和顾雪楹早就蹦哒着去玩了,顾瑾之拘谨地坐着。
“不知太子殿下最近可还喜欢弹琴?”阜亲王把玩着自己别在腰间的玉笛,笑着说道:
“皇叔我这儿新得了一把古琴,瑾之若还喜欢弹琴,皇叔我把它便当做瑾之当上储君的贺礼送你了。”
顾瑾之轻声笑了笑,说道:
“皇叔寻来的古琴定然是不错的,如此,便有劳皇叔破费了。”
“瑾之喜欢便是那琴的福气,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瑾之开心才是重要的。”
阜亲王笑着,黎沁月看着他的笑容里没有参杂任何其他的情愫,完全是对小辈的宠爱,突然觉得很替顾瑾之开心。
黎沁月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也回握住她。
真好,从前那么长的时间里,她的阿瑾有那么多人爱他。
黎沁月低声唤他:
“阿瑾,我可是很想听你弹琴的,回去后弹给我听听好不好?”
顾瑾之点着头,笑着说:
“好。”
唐家父女坐着的位置同他们隔了两尺,不算太远,唐希沅看见黎沁月便对着她笑了笑,黎沁月也笑笑,不多说话。
她的阿瑾在旁边呢她怎么能勾搭人家希沅姐姐呢?
阿瑾若是再吃醋她觉得她哄不了,她受不住。
徐公公高呼一声“皇上驾到”,在场的人都停止了闲聊,纷纷起身,对着皇上进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皇上第一个走到顾瑾之的身边,扶着他起身,关切地问他身体好些了没有,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才欣慰地笑笑。
皇上落座之后,大多数人都拘谨起来,阜亲王倒是不怎么怕事,说道:
“皇兄可有好些日子没同臣弟下棋了,臣弟棋艺可进步了不少,想找个时间同皇兄切磋切磋。”
皇上笑着说道:
“行,宜霖,咱们找个时间来切磋一番。”
宜霖是阜亲王的名字,顾宜霖,原本是叫亦霖,不过皇上的名讳是顾亦华,不能冲撞了皇上的名字,只能将亦改成宜。
贤亲王的名字顾宜清也是如此。
大年三十的宫宴,总少不了技艺助兴,等皇上入座了好一会儿,徐公公便领着一群乐人走了上来。
丝竹声很低,却也悦耳,黎沁月除了上次小年夜宫宴,从前是不曾听过的,在西北,庆贺的节日从来就只有春节,而唯一的助酒节目是比武。
戎北王府在渠城,是整个大虞西方最靠北,北面最靠西的位置,因而黎家军也被称为西北黎家军。
西北纵横连着的十五座城池,在其中生活的全是军队,是军人,哪里会有什么酒楼花楼可言?
先皇刚继任时削了一半西北军队的数量,半年内,北方被北漠一连攻占了五座城池,群臣上书,先皇发布罪己诏,并重新征兵,一直征集到能够补充原先削去的黎家军的数量才休止。
先皇再也不去动镇守边关的黎家军和唐家军,反而是封赏高官厚禄。
不过这都是六十年前的事,当今皇上自然不会记得,不然他也不会把她黎沁月困在京城做他们的质子。
黎沁月悄悄看着皇上,饮一口烈酒。
乐人舞姿很美,丝竹声也很悦耳,不过黎沁月一心想着,同样的乐曲,如果能够听顾瑾之弹奏,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莫要喝这么急,醉了怎么办?”
顾瑾之低声劝她,黎沁月看了看手里的酒杯,笑了笑,答应他:
“好,听你的。”
酒很烈,但黎沁月受的住,在西北打了胜仗,每一个小队都会被赏赐一坛烈酒,她每次都会被好些人拉着一起喝,从未醉过。
不过既然顾瑾之不让她喝,她便听他的。
乐人表演了一大半,这宫宴的最后一位参与者才姗姗来迟,她撑着五个月大的肚子绕过黎沁月他们背后走到皇上身边,盈盈下拜:
“拜见皇上,臣妾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
“元妃不必多礼,你这有了身子,快些坐下吧。”
元妃慢慢站起来,在皇上左边的位置坐下,黎沁月看她的模样,总觉得她不是个好相处的。
元妃望向了黎沁月,见到她的眼神,有些后怕。
她只觉得这位小公子的目光很犀利敏锐,仿佛能够将她整个人都看穿,像狼一样,狠戾地盯着她,看得她脊背发麻。
黎沁月看到元妃表情呆滞了一会儿,想着自己是不是表情太严肃了,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不再看她,将温柔的目光尽数落在顾瑾之的身上。
这个元妃不行啊,才看一眼就怕成那样。
黎沁月扯了扯嘴角,挑眉,拿起一边的短匕帮顾瑾之削苹果,神情严肃认真,仿佛在做世界上最神圣的事情。
削完苹果顺便切成小块,黎沁月将玉碟推到顾瑾之面色,说道:
“阿瑾,吃苹果。”
声音温柔得很,顾瑾之抿着唇笑了笑,点了头。
其他人对黎沁月的动作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黎沁月是戎北王府三爵主,是女子,只觉得三爵主同太子殿下的关系当真是羡煞旁人。
不过元妃就不这么想了,她身子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抱胸,声音透着些许的嫌弃:
“陛下,这位小公子……和太子……不会是龙阳之好吧……”
皇上听她这么说,剑眉紧紧地拧住,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怎么会允许旁人用嫌弃的语气议论他?更何况这议论的话题分明就是罔论。
皇上没说话,他需要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能对着自己的妃子怒吼。
皇上一向沉稳,不过一碰到顾瑾之的问题便如同干柴遇烈火,一点就着。
顾宜霖看出了皇上的隐忍,站起身来,左手还拿着着他的玉笛,他笑着说道:
“元妃嫂嫂,您可得看清楚了,瑾之身边的是他的太子妃,戎北王府三爵主,离北郡主,黎沁月。”
此话一出,元妃即刻羞红了脸,干巴巴地愣在原地,皇上这时候也开口了,声音是压抑着的愤怒:
“朕早就告诉过你,要谨言慎行,你看看你捕风捉影的样子,真是……”
皇上不想再说什么,皇后宽慰他道:
“陛下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行,元妃妹妹她也不是故意的……”
皇后悄悄在皇上耳边说了句什么,皇上心情便慢慢平复下来,对元妃说道:
“你回去吧,朕今日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