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片死寂,只因沧明帝的脸色越来越沉。
“混账东西!竟妄图与人分赃!”沧明帝狠狠将信摔下,薄薄的纸张飘飘悠悠落在曹攸脚边,曹攸额头直冒冷汗。
“曹攸,你倒是看看,这被你举荐的李朝,是个什么东西!”
曹攸吓得面色惨白,颤抖着手将信大致扫了一遍,目光落在末尾的印章上。朝中官员的印章都由礼部统一制造,绝不会有假。
现下他彻底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臣当初只是觉得李朝此人精于工事,故此举荐他去吴越修堤,但,但臣实在未曾想到他竟是如此奸险小人呐陛下!”
殷睿冷冷扫了一眼跪地哀嚎的曹攸,又侧目看向殷稷,见他依旧一副温温润润的闲适模样,不觉捏紧了拳。“父皇,儿臣以为,曹侍郎原也是见李朝有些才华罢了,只是那李朝不识好歹,辜负了陛下厚望。”眼看李朝已经没用了,总不能不管曹攸,寒了自己这边人的心。
曹攸见四殿下终于为自己说话,便猛地点头,涕泪齐下,颇有些滑稽。
沧明帝眯了眯眸,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深色,“沈仆射意下如何?”
沈庭出列道,“回陛下,自李朝擢升工部主事,臣一再接到各地检举李朝贪赃枉法,搜刮民财的奏折,臣以为,曹侍郎识人不清,再三纵容属下,才有了李朝的为所欲为,理应治御下不严之罪,加以责罚。”
沧明帝又问礼部尚书方青。方青答道,“回陛下,按我朝例律,应将李朝押往刑部,曹攸应罚俸一年。”
“那就按他二人所说,刑部即刻派人前往吴越捉拿李朝,按律治罪,”沧明帝不再给他人说话的机会,“至于曹攸,罚俸一年,禁足一月,贬为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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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退朝后,众人各自出了宸元殿,曹攸急匆匆追上殷睿的步伐,“四殿下!”
殷睿没有理他,直直的向宫门走去。曹攸忐忑的又叫了一声,他才回头,“曹侍郎,哦不,曹主事,有什么话要说吗?早朝两个多时辰,就说了你那档子破事儿!”
“是是是,臣有罪,臣实在没想到李朝行事如此不小心,”曹攸额头直冒冷汗,想起方才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可是那沈庭,不是一直保持中立吗?今日居然落井下石,莫不是想投七殿下一派?”
“朝堂之上,有谁能真正独善其身?”殷睿冷哼一声,本不想回答,但想到今日之事自己也有不当之处,便耐下性子道,“不过他此举也并不能代表什么,毕竟,他话中的意思是按律处置,并没有偏袒谁。”他又看了眼脸色极差的曹攸,“今后你也安分些,无我的吩咐莫要乱有举动。”
曹攸应下,躬身先离开了,殷睿缓缓走出宫门,看到他马车旁停着另一辆华贵的马车。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殷文姝拉开车帘,看见殷睿负手站在不远处,满脸阴霾,她似看不见般笑意盈盈地道,“四王兄好。”
殷睿硬邦邦地道,“什么事?”
殷文姝扬了扬眉,没有理会他阴沉沉的语气,“我来帮母妃传个话,为了防止七弟外祖家势力过大,也为了防止良妃挡了母妃的路,母妃要你,”她说到此处,右手在脖间做了个滑动的手势。
殷睿沉默了稍许,低声道,“知道了。”说罢便转身上了他的马车,缓缓驶离。殷文姝看了眼那辆驶远的马车,冷哼了一声,“装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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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庭回到相府时已是午时,他匆匆用过午膳,便遣人叫来了弗离。
“今日早朝,因吏部侍郎曹攸举荐的工部主事李朝在吴越修缮河堤时贪墨官银,被七殿下拿到了罪证,现曹攸被贬为主事,刑部已遣人捉拿李朝。”沈庭像以往一样,在下朝后将朝事全部告知弗离。
弗离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只因荐人不当,就从侍郎,贬为主事?”她记得以往类似的事情也只是罚俸,而不会降职,此次惩罚未免严重了些。
“当然不只是因为贪腐,也不仅是因为识人不清,”沈庭头也没抬,不知在案上提笔写着什么,“降职的决定是圣上亲自下的,当时礼部方尚书刚说了应罚俸一年,而圣上就紧接着说了处罚,为何?”
弗离见他提问,便沉思起来,“是因为圣上想要削弱四殿下的势力?”
沈庭点点头,“不仅是为此,圣上也是趁此机会敲打四殿下,毕竟这些年来,四殿下的党羽在民间做了不少仗势欺人的事,圣上也是略有耳闻的。就拿李朝来说,在工部这种油水多的地方,自然清白不了,各地官员呈上的奏折中,也都陈列过李朝的恶行。”
弗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既然此人劣迹满满,为何曹主事会举荐他?就不怕给四殿下惹来祸事吗?”
沈庭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为父没有与你说过,淑妃母家乃李太傅?而这李朝是李家旁系子孙,曹攸自然得多提拔着点。”
弗离恍然大悟,“因为是李家人,所以曹攸要多有顾及,因为是李家旁系,所以正是用来敲打四殿下的好人选。这样,李太傅颜面上也不会难看,既能让四殿下有所收敛,也伤不了君臣之情。”
“而圣上在下决断之前也曾问了为父的意见,意思很明确,圣上是在提醒为父,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弗离沉默不语。
沈庭接着道,“你觉得,四殿下和七殿下,谁更适合?”
“依女儿来看,陛下更希望的,是七殿下。”弗离沉思良久,轻声道。
沈庭笑了一下,“你也这样认为吗?就因为七殿下更受宠爱?而四殿下被警告?”他缓缓摇头,放下笔,信步走到窗前,“远没有这么简单,两位殿下实力悬殊,圣上也只是在等最后的结果。”
见弗离脸上微有疑惑,沈庭也没有再细说,而是转了话题,“若为父没有猜错,七殿下马上就会有所表示,他看四殿下明里暗里对为父示好,而为父都未有表示,便料定这种办法没用,既没用,他便会换个目标。”沈庭转身看着弗离,“很大的可能,会找你。”
弗离微愣,她突然想起昨日里的想法来,如若七殿下真的以自己为突破口,那就能以帮自己的忙为交换条件。
沈庭看她神色沉沉,接着道,“到时,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办就好,不必过问我,你帮为父多留意七殿下的为人。”
弗离怔怔然点头,尚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沈庭负手站在窗前,目光落在远处的屋檐下,神色沉沉。
弗离看着他的身影,有些恍惚,像其他官宦世家的女儿,如她这般年纪,都只是在闺阁中做做女红,读读诗书,从不许过问朝事,可她的父亲,却从不避讳,且总是提点自己,她也曾问过为何,而沈庭的说法是,你日后便会明了。
她起身向沈庭告辞,独自一人顺着游廊走向风拂阁,风声呼啸,吹过她的发丝,又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