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是皇后的生辰宴,却出了这么不吉利的事,人人都不愿再在宫内多加逗留。
殷稷缓步走向兰华殿,今日之事明显出了问题,若不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怕是会被人抓了把柄。
他走过几道游廊,穿过两扇月门,兰华殿就已隐隐显现。他将脚步放的更慢,轻摇着折扇,微微向后看了一眼,嘴角含上了几抹笑意。
身后终于传来声音,“七殿下请留步。”
殷稷转身,“诚复兄?”
安飒向他行了礼,抬起头来,脸上有几分赧意,“臣跟了殿下一路,打扰了。”
殷稷引他在附近小亭中坐下,“我还以为,诚复兄迷了路。”
两人都笑了笑,又寒暄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殷稷见他迟迟不道明来意,便问道,“诚复兄不只是要与我闲谈吧?”
安飒见他挑明,微微犹豫了下,也不再掩饰,“殿下,我将军府早已是您的麾下,毋庸置疑,”他看了看殷稷,见他只是抚摸着扇柄,又接着道,“但是,这只是家父的立场,臣此前与殿下并不相熟。”
殷稷眼中闪过抹讶异,没有说话。安飒又道,“臣之前便与家父说过,臣要等到亲自与殿下见面,谈话,才能确定是否站在您身后。”
殷稷抬头,看他的一双眼毫无闪躲,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问,“如今呢?我如何?”
安飒又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一丝笑意,有冷静,还有许多他不懂的复杂。他又想起父亲的话,七殿下身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绝不是深沉的心机。而今日宫宴,他一直关注着殷稷,看他的一举一动,如今心下已是了然。
他站起来,向殷稷拱手行礼,“臣安飒,字诚复,愿追随七殿下,永不叛弃!”
黄昏渐临,暮色四笼,小小亭中,一坐一立,殷稷笑意更深,他起身扶住安飒的双臂,二人重新坐下,又聊了几句,安飒便起身告辞。
安飒微垂着头,向宫门走去,时辰已不早,即将宫禁了。
“那边那个人,你站住!给本公主捡一下风筝!”
安飒见左右无人,脚边落着一只燕子风筝,便向着声音来处看去。一身银红色窄袖罗裙,手里抓着线轴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的溪岸,抬手指着自己,见他不说话,那小姑娘又叫道,“你没有听到吗?本公主让你把风筝送过来。”
他这才弯腰拾起风筝,向她走过去,隔着小小的溪流,伸手递给她。
她一把接过去,又瞥了他几眼,“你是谁?宫门都要关了,你怎么还在?”
“臣安飒。”
她歪着头想了想,“安飒?护国将军府的安飒?”见他默然点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回,“难怪没见过你,原来你就是我那隔了不知道几层的表哥啊。”
安飒愣了一下,原来她就是扶姬公主殷幼欢,上次见她,她还是个梳着两个小鬟的小丫头,个子还不到他腰间。
幼欢见他呆呆的不说话,不由撇了撇嘴,“还以为你是个威武的大将军,结果是个闷声不响的大石头。”说罢也不再看他,领着一众宫侍蹦蹦跳跳着回了兰华殿。
才刚进了门,就看到殷稷和良妃坐着说笑,忙撇了风筝,撒欢儿似的跑过去,眨着亮亮的一双眼睛,“七哥哥!”
殷稷笑着摸摸她的头顶,罗玉又布了副碗筷上来,她坐好了,夹了几块子菜,又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猜猜我刚刚碰到了谁?”
“安飒。”
“七哥哥好厉害啊,我刚刚放风筝碰到他了,”幼欢一边塞了一嘴鸭肉,一边嘟哝着道,“跟只大呆鹅一样闷闷的,无趣极了。”
良妃被他逗笑了,“那孩子小时我也见过,自小就话少。”
殷稷点头道,“安将军也提过,说他从小就腼腆内向。”他说着又有些疑惑,“不过,眼下已入冬了,你怎么还放风筝?”
幼欢微微尴尬,“冬天怎么不能放风筝,我乐意嘛。”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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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弗离跟着沈庭到了书房。沈庭点亮烛火,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抬手示意她自行坐下。烛火摇曳,沈庭一边拿出几本奏折翻开看,一边问道,“如何?”
弗离知道他的意思,便答道,“七殿下与女儿达成协议,他让女儿说服父亲投他,他会帮女儿……”
“那你觉得七殿下其人如何?”沈庭打断她的话又问。
弗离沉默了一会儿,她知晓沈庭的意思,沈庭说不会干涉,便也当真没有听她让七殿下做什么。
“女儿觉得,和四殿下相较,七殿下更适合。”
沈庭笑了笑,“你还是这么认为。其实为父也已经想好了。”他将奏折翻过一页,又问道,“今日德妃之事,你怎么想?”
弗离想起在水榭听到的话,她微微沉吟,道,“鸩毒只有皇族才可能有,一个小小宫女,绝不可能有鸩毒,除非有人指使她。”
“为父揣摩圣上的意思,觉得圣上应该知晓内情,而且很可能涉及宫闱内事,所以不便再公开审理,这也是宗正寺会参与的原因。”
“那大理寺会把真相公布吗?”
“不会了,到时的说法,必定是宫女谋害德妃。”
屋外传来二更天的鼓声,沈庭抬头看了眼窗外浓浓的夜色,又看了眼神思沉沉的弗离,道,“不必再想这些事了,回去歇息吧。”
弗离起身拂礼告退,走出几步又回身问道,“父亲,兵部尚书真的会与将军府结亲吗?”
“在担心安家女儿?明日去问你母亲吧,她与将军府的夫人交好,应该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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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的大火照亮了夜色,血色弥漫,染红了土地。
凄惨的哭喊声在四周回响。
画面一转,依旧是那片星空,只听得阵阵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冰凉的玉佩在襁褓里,没有半分温暖。
火光和星空交替闪烁,一片寂静中,只有咚咚的心跳声。
弗离从梦中惊醒,呆呆地看着床顶的纱帘,尚有些恍惚。许久都未曾再做这梦了。她缓了缓神,坐起身,掀开纱帘,就着昏暗的灯光倒了杯茶。窗外是呼啸的风声,将紧闭的窗吹开了些,轻薄的纱帘随着风高高的摆动起来。弗离随手拿了件披风披上,伸手推开了窗。月色朦胧,风吹云动,夜景时暗时明。
隐隐约约中,她看到不远处回廊下,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她皱眉想要看清些,那人影又似乎不在了。弗离合上窗,走出里间,推开了门,门外守夜的几个小丫头吓了一跳,弗离让她们不要跟上来,提了个小灯笼,然后走到屋后。
廊下没有人影,除了风声,一片寂静。弗离心里不安之感更甚,她提着灯笼绕屋走了一圈,除了满脸疑惑和困色的侍婢,并无他人。
她又回到廊下时,几声轻轻的口哨声夹杂在风声中传过来,她抬头看向屋顶,恰好云层被风吹散,月色明亮,洒落在屋顶上。
屋顶,有一人身着黑衣,笑吟吟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