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林中各自用了些膳食以作中饭,三两成群的略歇了歇,就又结伴四处玩闹去了。
到了下午时分,又有不少宫里的贵人来参加,诸如扶姬公主,九皇子一类喜爱玩乐的,便愈发热闹起来。
殷稷是带着幼欢在未时初来的,幼欢在宫里念叨了一上午,如今终于得以出来,巴不得满林子里跑一圈撒欢,早撇开殷稷,带着小余谨和一众小姑娘们往深处去了。弗离与安潇在梅树下站着闲谈,安潇扫过几眼殷稷,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树枝。
弗离早知她的心思已飞远了,也没太在意,她把装着方才吃剩下的糕点交给采棠让她拿出去,又把两人身上的灰尘拍打拍打,戏谑道,“见到意中人,不上去见个礼?”
安潇知她打趣自己,便白了她一眼,脸却慢慢飞红了,细声细语道,“哥哥在和殿下说话呢。”
林中有不少人在看那两位清俊的公子,弗离也看过去,一位一袭银白袍衫,手执折扇,一位身着暗青长褂,腰间佩剑,立在红梅白雪之间,的确十分养眼。
殷稷也向这边看来,同弗离对视一眼,向她二人微笑着点头致意。随后带着安飒向另一边去了。
安潇当即淡定而又落落大方的屈膝回礼,弗离留意了他们二人去的方向,正寻思着如何脱身,就听到安潇道,“我的玉佩怎的不见了?”
安潇左左右右翻了翻衣袖裙摆,又在附近地上找了一遍也没找着,那玉佩上刻了她的名字,万万丢不得,只好同弗离道,“我去寻一寻吧,你自己逛逛。”
安潇一路顺着方才游玩过的地方,微弯着腰仔仔细细在地上寻找,可转悠了好几圈也没看见一丝玉佩的影子,反倒捡着了好几方别家姑娘的手帕子,正暗自着急时,听见身后有人道,“安大小姐在寻玉佩吗?”
她连忙回身,见跟前站着一人,身材修长,着赭色棉袍,面上含笑,虽没有潘安之貌,却也是翩翩儿郎。安潇退后几步行礼,“刘二公子。”
此人正是兵部尚书刘其家的嫡次子刘常熙,听说他精通经史书卷,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倒与他风流纨绔的大哥极为不同。
刘常熙拱手回礼,复又问道,“安大小姐在寻玉佩吗?”他说着伸手拿出枚玉佩,给安潇看。
安潇隔着幕篱上的纱帘看了看,的确是自己的玉佩,忙用手帕抓起垂落的提绳,仔细包好,“确是我的,多谢刘二公子。”
刘常熙点点头,便转身走开了,安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她记得哥哥说过,刘二今年二十,待明年科考后便要入仕了,她还听不少闺中好友说,刘二似乎喜欢他自家的表妹,叫什么小桐的姑娘。
她撇开刘二,把玉佩仔细擦试了一遍揣进袖中,慢悠悠的回了原先的地方,却不见了弗离的身影,正抱怨着时,陈家女儿过来拉她,“安大姐姐怎么独自站着?扶姬公主要所有闺阁女儿同她戏耍去,快走吧。”她抓的甚紧,安潇无奈,只好跟了她去。
这边众人玩乐,那边梅林深处却是人迹罕至,静悄悄一片,弗离顺着雪地里的脚印走了不多时,便见远处树下设着一方小桌,殷稷与安飒二人相对而坐正自谈笑着,转头见她来了,安飒便起身告辞。
弗离在方才安飒的位子上坐下,殷稷微笑着说道,“今日却未带茶具,不能煮茶了,只有些淡酒,并不醉人,可要来些?”见弗离点头应了,便把她跟前安飒喝过的酒盏拿走,复又摆上干净的一个,替她倒了半盏。酒水极清,映出满天红梅的绚烂之色,衬着莲青色的酒盏,在这白茫茫的雪景中,十分好看。
弗离摘下幕篱放在一边,听到殷稷带着满足之意的声音,“前人赏雪论酒的意趣,今日得以体会了。”他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鬓边的红梅上,是安潇上午插上去的,现在还未凋零,在她一身淡雅上,反倒显出几许妩媚和清傲,他眸色微微一黯,闪过一些苦笑,又瞬间恢复过来,低头饮酒。
弗离倒是没注意他的神情,她想着,安飒刚才也看见了自己,面上并无惊讶之色,但目前沈家与殷稷的结盟尚是秘密,除了沈庭,程氏,她自己,殷稷,再无人知道,便犹犹豫豫开了口,“安大公子……”
“放心,他不会告诉任何人。”殷稷慢悠悠答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酒中倒影,“你都知道了?令尊怎么说?”
弗离想起夜辙令昼妍传给自己的消息,答道,“家父说,依圣上的性子,绝不会放任着水患不管,而陈大人在家养病期间闭门谢客,这一月来谁都不曾见过他,再加上圣上所下乃密旨,朝中无人知晓,到时陈大人立了功回来,大可以说是圣上早早命他去的,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她说着略略停顿一下,见殷稷听的认真,面上并无质疑,才接着道,“而吴越那边,必定早有别人修好了堤,陈大人过去待几日,承圣上的情就好。”
殷稷点头赞同,“令尊说的不错,张呈之一月前就已调离吴越,接任的是中书侍郎王显的次子王煜,王氏一族自大哥薨逝后便成了圣上的亲信,这种事,他做正好。”他看看正小口抿着酒的弗离,又问道,“你怎么看?”
弗离放下酒盏,轻轻转动了几下,“说的难听些,圣上是不想遂了某些人的意,顺便抬举一下陈大人罢了。而陈大人是殿下的人,便是在抬举您。”
殷稷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笑起来,道,“你不必担心什么,大可摆明了说。”
弗离略微讶异,她的话说的不清不楚,他居然还如此清楚自己的想法,瞬间看穿自己,她的心沉了沉,对安潇越发有些担忧,殷稷太聪明了,聪明的有些可怕。
她只好道,“如今已过一月,吏部曹主事的禁足刚好解了,而四殿下命赵大人举荐的孙令史也被驳回,等陈大人从吴越回来,四殿下知道了,”她抬眸看看他的神情,然而他只是一直盯着酒盏,面上一派温和,只好面不改色接着道,“四殿下知道了,必定会认为圣上是故意的,偏爱您,打压他,然后就会……”这话已经是大逆不道,称得上是挑拨皇室关系,她实在说不下去,但已足以听得出她的意思了。
然而殷稷却语无波澜的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然后四王兄就会变本加厉的针对我,我为求自保,将与他斗得天翻地覆。父皇看似在帮我,其实在害我。”
弗离默默抿了口酒,没有接腔。这种话题实在是令人背上发寒。
殷稷却笑了起来,他斟满了酒,脸上是温雅的笑意,“然而圣意难测,谁知道父皇是不是在磨炼我们呢?”
一旁的火炉上,已经又烫好了一壶酒,正咕噜咕噜冒着泡,飘起的缕缕白雾融散在空中,再也不见。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殷稷又道,“我没有告诉你一件事,密旨内容是中书侍郎王显透露给台院侍御史周羌的,周羌是我的人。”
弗离眼中显出些惊讶来,“王大人?可是家父说,王大人为人忠心耿耿,精明能干,且口风极紧,怎么会把密旨内容透露出来?”
“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王显只忠于陛下,且懂得收敛,虽得父皇信任却从不仗势欺人,是以父皇对他极为放心,从不怕外戚专权,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出糊涂事。”殷稷缓缓说着,面色有几分沉凝。“方才我问过诚复,他的意思是,这可能是周羌的问题,毕竟周羌在我刚回京时就迅速投向我,不知是不是四王兄的棋子。”
“然而殿下必定相信周羌不会有问题,否则也不会告诉臣女。”弗离接着他的话道,“那么,就是圣上授意?”
殷稷勾唇微笑,“我与你想的一样。”
二人又同时沉默下来,若真是圣上的授意,那目的为何?让殷睿嫉恨殷稷,再让殷稷以为有恃无恐?然后目睹他们二人兄弟相争吗?这谜底实在过于可怕。
比天象更莫测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