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离才起身,帘子就又被掀起,惜柔进屋来,笑着叫了声姐姐,直直走到火炉跟前坐下,待搓暖了手,才道,“才知道姐姐要去寺里小住,这会儿我也收拾不及了,不然必要跟着一同去的。”
弗离笑着摇摇头,“寺里冷清,你还是安安分分待在沉香阁养身子罢,免得母亲又要伤神。”
惜柔本就是说着玩笑,她自知是出不了门的,便笑笑了之,“怎么调养的好,我阁里那丫头,青楠,近日里总说采棠不似以往同她亲热,变得疏离了些,便日日里吵嚷着要请采棠过去叙叙旧,怎料采棠回绝了,这些天正哭着喊着要想法子讨好她的采棠姐姐,吵的我头疼。”惜柔说着又掩嘴笑起来,“她这般聒噪,也早该被采棠嫌弃了。”
弗离向来不是很关心这些事,只知道采棠青楠同岁入府,感情甚好。惜柔也是清楚弗离性子的,本也就是说着玩笑,不料弗离却似很认真的问道,“采棠不与青楠亲近了?”
惜柔微有讶异,但还是答道,“青楠这么说的。”弗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再询问。
姐妹二人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屋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宋管家来了。”是采棠的声音。
弗离的心猛的一颤,月牙形的伤疤连同那个诡异的梦一连串的钻入她的脑海,她眼前好似又出现了耀目的重重火海,晃得她头晕。不过这只是在一瞬间,如同过眼云烟般迅速消散。
她眨了一下眼,惜柔已经站了起来,“想来父亲有事要嘱咐姐姐,我也该回去喝药了。”
弗离点点头,宋山已经进来了,立在门口屏风处向离开的惜柔躬身行了礼,再转身向弗离行了礼才低着头道,“老爷命奴才来传个话,昨日早朝时传来捷报,七殿下上月举荐的陈家长子在雍州开仓放粮,招工建屋,安抚流民,圣上大悦,令其正式就任雍州刺史一职。”
弗离微微点头表示听到,继而一言不发的打量着他。宋山也似有察觉,把身弯的越曲,头也垂得更低。
弗离细细的瞧了他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他缩进袖子里的手背上。
直盯了半刻有余,宋山才低声道,“时辰不早了,小姐快些上马车吧。”
弗离这才应了一声,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本书来,向院里走去,在经过宋山身边时,不小心被屏风绊了一脚,身子歪了歪,随即又站好,不过手中的书却没抓稳,“啪叽”一声落在地上。
宋山怔愣了一下,马上弯腰拾起那本书,用衣袖拍打干净,恭恭敬敬的双手奉给弗离。
弗离转头扫过仍旧低着头的他一眼,很是随意的拿过书,不疾不徐道,“宋管家回去吧,有劳了。”言罢,未再多作停留,径直出门,领着采棠和郑嬷嬷往门外马车上去了。
宋山站在原地目送着弗离远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缓缓抚了抚自己凹凸不平的手背,向外院书房去了。
采棠扶着弗离上了马车,把大小物件都归置齐整,郑嬷嬷也进来坐下,马车才晃晃悠悠起步。
弗离面色平静的把手中的书搁在小桌上,垂眸不语。
她再次看到了,较之上次更加清晰的看到了,宋山手背上呈月牙形的淡粉色伤疤。虽然他在把书呈给她的时候重新用衣袖遮盖了疤痕,但他在弯腰捡起书的一刹那,将整个手背展露无遗。
弗离此刻脑海中一片清明,如果那个梦是事实的话,如果那个梦当真是十三年前秦家灭门之事的话,如果宋山就是那个抱着婴孩逃走的阿福,那么他最后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那个孩子又在何处?
可按照昼妍的说法,秦家当初无一生还,况且秦氏夫妇膝下是年为三四岁的小公子,怎么会是梦里刚出生不久的,名为瑟儿的女婴?
或许二者并无关联,也或许那个梦仅仅是个梦,只是她想多了而已。弗离惶惑的摇摇头,透过窗帘随着马车行走摇摆所产生的缝隙看向街市,此刻行人稀少,天空灰暗,空荡的青石板道上一片萧瑟。
还是等到了继恩寺,去拜访方丈时再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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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凝重,睿亲王府比冬日更加凝重。
殷睿面色冰寒,坐在高高的台上,微垂着头把玩手中的玉扳指。曹攸此刻满脸难色的立在台下,不敢出言。
他对面站着众多幕僚和门客,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吏部左侍郎赵连在另一侧翻着封薄薄的进言表,脸色亦是不佳。
约过了半刻钟,赵连合上手中进言表,率先问道,“这是何意?”
殷睿没出声。
曹攸瞥了一眼他,才慢吞吞道,“这不是前月您举荐工部孙越的进言表嘛。”
赵连瞪起眼睛嚷道,“我自然知晓这是何物,但又给我看是何意?”
曹攸不吭声了,殷睿阴冷的声音从高台之上传来,“赵大人没看见吗,这封表当初呈上去时,根本就没有父皇的朱笔批阅。”
赵连顿了顿,试探的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你这封表,本王托了好几位大人才从中书省的内室拿出来,果然有问题。”
幕僚中有人出声,“有臣上表,因由中书令密呈给陛下,然而本朝并未设中书令一职,中书省事务皆由中书侍郎王显暂领。”
“也就是说,”赵连似恍然大悟般,道,“当初臣上呈此表时,被王显王大人给压下了,并未上达宸元殿书阁,交由陛下批示?”
“然而也确实是门下省传出的举荐被驳回的消息,错不了。”曹攸幽幽的接着道。
王家是陛下亲信,举朝皆知。赵连后背隐隐发寒。
高台上的殷睿却突然抚掌大笑,“真是有趣,原来本王就是用来装样子的。”
台下众人皆是满脸惶惑。
“什么台院侍御史周羌,什么品行不端,”殷睿声音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语,“父皇啊父皇,您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和母妃一样精明呢。”
他命人所上的表,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命中书门下两省驳回,还非要装作什么被御史台以品行不端驳回的样子,可真是好笑。既然这样宠爱七子,又何必给他如此大的势力来徒劳的抢夺?原来绕如此大的弯子,也不过是为了给心爱的七子些势力。
可真是冠冕堂皇。
他挥手叫众人退下,又自己一个人非哭非笑的呆坐了会儿,才慢慢起身,推开窗,黑暗已久的屋子里顿时落进一片灿烂的阳光,不远处的回廊下,一袭紫衣的沈瑶正娇笑着同一众小丫头们玩闹。
殷睿闭了闭眼,不知是被哪一样所刺。
陆风悄悄进来,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卑职观察了两个月,王妃与淑妃娘娘并无任何来往。”
殷睿简单的“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陆风迟疑着又加了一句,“另外,淑妃娘娘让您下午进宫去请安。”
殷睿神色微动,须臾又重新凝结,“告诉她,本王无暇。”
陆风垂首退下,殷睿冷眼扫过浑然不觉的沈瑶,漠然的重新合上了窗。
不过片刻的阳光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