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四皇子容亲王迎娶沈府庶长女为正妃。
也算是场盛事,辰时初,容亲王自王府起步,一路领着迎亲队,伴着锣鼓声,向沈府而去。
新郎官一身大红喜服,骑着缀瑛之马,颇为喜庆。京中传言,四殿下八岁便出宫入府,自幼不喜与人亲近,性格冷漠狠厉,手段残暴,平日里从未见其畅怀而笑,总而言之,就是为人不善。虽之前不得圣宠,不过自七殿下奉旨离京游历后,其势力日夜增长,大有被立为储君之状,朝中也大多是拥护他的党羽。
眼见着迎亲的队伍来了,相府门口便噼里啪啦放起鞭炮来,年老的嬷嬷们将铜钱成串的扔给门前凑热闹的小孩子们,一时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沈瑶自闺阁而出,一身青绿色喜服,以金线绣着团团牡丹,点缀着云中游凤,花中飞蝶。
按规矩,女儿出嫁,应由兄弟背上轿,姐妹随后送,因沈庭乃贫寒起身,进士登科,官至尚书省左仆射,家中无子,本有胞弟极其子女,但如今出任外官,无召不得返京,故只遣人搀扶,姐妹随后。
在堂上拜别后,弗离和沈吟跟在沈瑶之后,惜柔因着身子不好,便也未曾出来。
沈吟细细的看着沈瑶喜服上的绣线,轻声道,“真是美极了,若我也能高嫁,也能穿这般精美的华服,便心满意足了。”
声音很轻,淹没在喧闹声之中,弗离没有听清楚,侧头看向她,却只见她出神地盯着沈瑶看。“三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羡慕二姐姐罢了。”沈吟回神,轻轻而笑。
弗离略觉有异,看了眼沈吟泛青得指节,不再答话。
待送到门口,看着沈瑶上了喜轿,迎亲队伍还要绕京一周才能回王府拜堂。
众宾客都聚在前院喝酒,弗离看到沈庭着官服陪酒,不知怎的,猛然想起沈瑶赐婚那日说的话,在书房,有关自己的信封。
但思及礼数,便只好抛开那念头不再去想。
-----------------------
红烛摇曳,喜帐垂连。
沈瑶端坐在床沿上,纱织障面扇遮住了她的脸。
陪嫁丫头灵儿早被打发出去领赏钱,同是陪嫁的李嬷嬷嘱咐几句后也退了出去。此刻房中,安静至极。
虽说她也是堂堂相府长女,但毕竟嫡庶有别,对于这四殿下,也不甚熟悉。嫁前仅见过几面,未曾搭过话的人,难免会有几分紧张。
“吱呀”,门被推开,又被合上。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酒气,一点点靠近里间。
沈瑶紧紧拽着手帕,不一会儿,她看到一双纹着蟒纹的玄色喜靴停在她跟前。
“本王听闻,沈府长女端庄娴雅,貌美如花。”男子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沈瑶的心狂跳着,她柔声答道,“殿下谬赞。”
殷睿轻轻一笑,他抬手,缓缓自她手中抽出扇柄,“不错,是个美人。”他捏着沈瑶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沈瑶的一颗心沦陷在殷睿带着冷意的笑容里,她痴痴的看着他,脸色微红。
“你听好,本王不管你带着什么目的嫁进容亲王府,只要你守好你的本分,别打扰本王,好好待在你的院子里,本王便允你富贵荣华。若你敢有异心,本王可不会怜香惜玉。”殷睿眼角眉梢透出冷意,狂傲的脸上似凝着寒霜。
沈瑶忽觉心惊,背后泛出些许凉意,她垂眸,低声应道,“殿下放心,瑶儿不敢。”
殷睿勾唇一笑,抬手拉下床帘。
屋外,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
今日的夜似乎格外漫长。风拂阁中,弗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想起之前的梦,那梦中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真实的不像梦。
那对夫妇,那个名叫阿福的人,那个孩子,那枚鱼形镂空三色玉佩,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烦躁的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衣走出屋门,站在檐下。夜已深,可她却没有丝毫睡意。
风声飒飒,院中的一切在夜幕笼罩之下都看不真切。
弗离拢了拢外衣,失神的站在院中。
平地风起,天上乌云阵阵,遮住了明月,原本明朗的夜变得诡秘无比。
屋檐下红色的灯笼左右摇摆,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树枒呼呼作响,在暗夜里如同巨兽。
“四小姐还不睡吗?”一个声音说道。像被利刃割破,沙哑刺耳,在她的耳边骤然响起。
“谁!谁在那儿!”弗离猛然转身,刹那间风起云涌,好似幻觉。她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弗离镇定的站在原地,寻常夜里,府中应有家丁巡夜,内院也有丫头婆子守夜,一个时辰一换。更何况今日长女出嫁,应巡查得更紧才是,可她这般大声说话,就算守夜的婢女睡着了,这时也该被惊醒了,为何不见一人出来?
想来,应是中了迷药吧...
“四小姐明日还要参加新婚的容亲王夫妇入宫参拜礼的宫宴吧,鄙人就不打扰了,改日,定会登门拜访。”冰冷的声音在暗夜中无比诡异,话音落下,空气中忽然散发出阵阵白雾。
风声又起,弗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天光微曙,安神香略有苦涩的气味环绕在鼻尖。弗离朦胧醒来,恍惚了一会儿,才慢慢坐起身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柔软的床垫之上,轻软的床幔之内。床幔层层叠叠,隐约可见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晨曦之中,采棠正弯着腰给炉内添香。
她的身影朦胧隐约,看不真切。
似是听到她坐起的动静,采棠转过身来,帮她卷起床帘,用银钩挂好,“主子昨夜怎么在廊下睡着了,亏得奴婢起夜巡视,才看见了,不然着了凉染上风寒,今日定是无法入宫赴宴了。”
弗离恍惚想起昨夜的事来,默了许久,像自语般问道,“何时起夜的?”
采棠侧头略想了想,“大概是寅初吧。起来就看见守夜的那几个睡得死死的,主子您睡在廊下。我已罚她们去外院的浣衣房了。”
弗离眸中划过一丝暗芒,她没有再多问,掩下心中思绪,“更衣梳妆吧。”
今日要参加的宫宴,是皇后殿下亲自操持,设在清和殿,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宦极其家眷皆可前往。
采棠为她梳了流云髻,插上沈吟送的梨花簪,长长的玉坠垂在耳畔,微微拂动。
弗离喜静,性子偏冷,也不似寻常的同龄姑娘喜欢桃粉,鹅黄之类娇俏的颜色,她的衣饰大多是青色蓝色,配上她额间那如同血珠般晶莹的朱砂痣,就像是不食烟火的九天玄女,尊贵不可亵渎。
辰初,天已大亮,此时早朝尚未结束,官员们的家眷可自行入宫,先行前往清和殿后阁等待。
弗离垂着眸前去程宁的秋华院,马上就要进宫了。
全沧国最尊贵华丽的万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