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亲王府。
殷睿坐在书桌前,垂着头,手里不知摆弄着什么。这书房里陈设着些玉器珍玩,书卷典籍,他身后是巨大的圆形雕花窗,用暗青色的纱帘微微遮挡着阳光,桌椅书柜都是古铜色的木制品,上面雕刻着若隐若现的玄色蟒纹。阳光透过纱帘照射在他身上,在屋内投射下巨大的阴影。放眼整个屋内,都是令人压抑的暗色饰品。
陡然传来轻轻地敲门声,“进。”
沈瑶提着个小小的朱红色食盒进来,放在他案前,“殿下每日操劳,妾身命膳房做了些养神补身的汤品,殿下尝尝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盖,端出碗还冒着微微热气的浓汤,轻轻放在殷睿面前。
殷睿瞧了瞧这以金丝勾勒出花鸟图案的玉碗,微微恍了恍神。
沈瑶犹自未觉,抬头看了看这屋里,又柔声道,“殿下这书房里未免太过暗沉,不如让妾身为殿下多装饰些鲜亮的东西,殿下看着也能鲜亮些。”
书房里静悄悄的,沈瑶瞥了眼殷睿,见他盯着玉碗出神,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未免有些尴尬,殷睿突然问道,“这玉碗,你从何处拿的?”
“玉碗?妾身见它锁在膳房里面的柜子里,怪可惜的,就拿出来用了。”沈瑶不在意的随意道。
哪料殷睿突然冷冷道,“谁允许你随便动的?以后不准乱动府里的东西!”
沈瑶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忙低声应了声是。
殷睿不耐烦地起身去拨弄纱帘,“你来是要问明天的回门事宜吧,以后直接说,别给本王耍这些花样。”
沈瑶吓得倒退了一步,愣了半天才不自在的道,“确,确是来问明日……”
“此事管家已安排好了,等会儿你自去问他便好,无事别来打扰本王,“他说罢又突然回身冷冷的盯着沈瑶说道,“这书房重地,你最好也少来。”
沈瑶出了一身冷汗,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殷睿的目光又落在那玉碗上,它在阳光下散发出盈盈的光辉,是温暖的金黄色,殷睿眸色深沉,“陆风。”
屋内应声出现了一道身影,侍立在殷睿身后。殷睿又重新看向窗外,见沈瑶带着婢女灵儿在对面的廊下漫步,声音不觉又冷了几分,“本王的七弟现在如何了?”
“回殿下,卑职联系了破月阁阁主,让他派杀手在京郊官道围击安辽的马车,然后在七殿下来后马上退走,并在杀了山洞里的人后设下机关。卑职是亲眼看着七殿下和他的属下进入山洞,然后再未出来。”
“很好,把山洞堵死了,再派人多盯着点护国将军府的动静。随时来报。”殷睿脸上缓缓扬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在陆风应了是之后又加了句,“还有,把这玉碗拿走,别再出现在本王面前,盯着些沈瑶,看她有没有和母妃接触。”
陆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似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带着玉碗离开了。
屋内又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眼神空洞的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许久都不曾动一下。屋外远远传来沈瑶盈盈的笑声,殷睿皱眉,抬手拉住了沙帘,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门外,管家的声音,“殿下,五公主来了。”
殷睿眸中一片厌恶,管家在门外等了许久,才听见殷睿冷淡至极的声音,“请吧。”
一身深紫色宫装的殷文姝推开门进来,见殷睿背对她立在窗前不出声,也不在意,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高傲而又带着丝丝轻视的道,“王兄别来无恙啊,文殊奉母妃之命前来探视王兄。”
“探视?是监视吧?”
“王兄这是什么话?”殷文姝轻笑着,“母妃是担心你呢。”
殷睿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母妃要你趁着七弟根基未稳,赶紧除了他,免得将来夜长梦多。”殷文姝传完了话,便慢慢悠悠的起身,“王兄可得快些,别像王八一样慢手慢脚的。”说罢用眼角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话,便离开了。
殷睿面色阴沉,一动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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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初,弗离午睡起来,懒洋洋的倚在花厅内的小塌上,逗弄着她养的小猫。小猫毛色雪白,两只眸子似琥珀一般,可爱极了。它蜷缩在弗离怀里,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时处深秋,天已冷了不少,弗离微躺了会儿便已觉出些冷意。采棠端着茶盏进来,“主子,夫人让您等会儿去继恩寺,帮五小姐续上一炷香。”说着,将茶盏放在塌旁的小圆桌上,接着道,“这茶是夫人前两日遣宋嬷嬷送来的,主子暖暖身。”
弗离右手托过茶碗来轻啜了一口,青绿色的茶叶半卷半舒,漂浮在茶水中,入口微涩,微含片刻,便有一股暖意直达腹部。“确是好茶。”
她放下茶碗,悠然起身,眉眼间有些倦意。“母亲差个丫头婆子去便好,还要我走一趟。”小猫被扰了清梦,呜咽了几声,转而卧在塌边上。
采棠理了理榻上的褥子,答道,“想来是夫人不放心,才托主子去的。”
“也罢,顺便出去透透气吧。”
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刻,人来人往,都争着去西市看杂演。
弗离从寺里回来,她坐在马车内,捧着卷书,听见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越发大了,不由掀起帘子问道,“采棠,外面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回主子,有群官兵拦在街上盘查路人,说是在捉逃犯。”
弗离掀帘看看,见路已堵得水泄不通,便令车夫将马车停在人少处,等人群散去再赶路。又叫采棠和车夫自去寻个地方歇歇,不必在近前候着了。
她继续看着书,忽觉马车一动。一男子闪入马车来,他浑身是血,满身血腥。未及弗离看清他的模样,便被他用手捂住了嘴,按倒在小榻上。
血腥味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茶香,弗离顿时了然,“七殿下?”
那人正透过帘子的缝隙打量外面的人影,听到这话愕然回头,却对上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眸,她眼里有讶色,却无半点惊慌。殷稷微微失神,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哀色。
“原来是沈四小姐。”
忽然,车外一阵人声,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车内何人?本官奉命搜查逃犯,速速下车配合搜查!”
殷稷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低声说,“沈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说完,他松开捂住她的嘴的手,却优哉优哉半躺在小塌上,神色轻松。
若是叫人瞧见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一男子同车,毁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声誉,若叫有心人在朝内参个沈庭治家不严,那将是极大污点。
车外的人又在连声催促,弗离整整衣衫,“放肆,没看见车外标牌吗?本小姐乃沈家嫡女,岂容你们随意搜查马车?”
车外人打量了下这华贵的马车,果然有沈府的标牌,他连忙令众人退后,恭敬道,“是小人眼拙,不知是沈小姐,只是……”他抬头看看这马车,见里面毫无动静,只好又硬着头皮道,“只是,方才有人说,看见有可疑之人潜入马车,所以,所以望沈小姐配合一下。”
“大人的意思是,本小姐藏匿逃犯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人抹了把汗,小心翼翼答道,“只是这上面交代了,要严加搜查……”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同贵人打交道,真是难啊。
马车内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他想起这名逃犯逃走以及自己饭碗的重要性,又想起家中老小只等着自己去养,丢了饭碗和挨一顿训斥相比,还是后者较好些,只好把心一横,上前一把拉住了帘子。
四周鼎沸的人声淹没了这小小一隅,人群之中,一双秀气的眼眸静静的盯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