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彬(1816—1895)在79年的生涯中,经历了清朝五个朝代: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和光绪朝。嘉庆、道光年间,是陈兰彬的青少年时代,他出生在诗书世家,从小聪敏过人,理所当然地走上科举之路。咸丰年间,是陈兰彬科举成名,初露锋芒的时期。同治和光绪年间,是陈兰彬一生中最有作为,也是对国家有所贡献的时期。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征,陈兰彬在19世纪70年代活跃在国内外政坛上,那个时代的特征,用当时人的话来说,就是:中国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再简单地说,“变”就是当时的时代特征。无论动机如何,朝野上下愿意与否,“变”已经成为事实。所谓变,就是过去没有做的事,现在做了。陈兰彬恰好生活在大变局的时代,又奉清政府之命走向世界,做的是前人未做过的事。
这个时代无论世界或是中国都发生巨变。工业革命使西方国家无与伦比地强大起来,随之也叩开中国的大门。列强用洋枪大炮敲开了中国的大门,这些曾被称之为“夷狄”的人用大炮向中国说明,他们不是贡使。在战争的整个过程里,“中国以中世纪的武器、中世纪的政府、中世纪的社会来对付近代化的敌人”陈旭麓:《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5页。,战争以严酷的事实暴露了东西之间的差距,也把中国轰出中世纪。自此以后,外人破关而入,无孔不钻,东突西撞,令清政府来个措手不及。文学家钱钟书形象地说:“咱们开门走出去,正由于外面有人推门,敲门,撞门,甚至破门跳窗进来。”钟叔河:《走向世界——近代中国知识分子考察西方的历史》,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钱钟书序。外国人来了,哪怕我们不情不愿,也只好走向这个世界,因为我们绝没有办法走出这个世界。
在先进的西方和落后的东方的国际格局下,中国显得无可奈何、措手不及但也无法抗拒,于是,就以小变应对万变,开始了变法图强的洋务新政,变得快,变得广。19世纪60年代以后,部分士大夫已认识到中国面临着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人称之为“变动”,亦有人称为“变端”、“创事”、“创局”等,不过称之为“变局”较普遍。广东巡抚黄恩彤说,中国已经面临几百年来最大的一次变动。丁日昌断言,中西接触的扩大是一千年来所发生的最大的一次变化。李鸿章在一封信中写道,中西杂处之势方兴未艾,这种情况是不可变更的。王韬亦指出,“现在,外国人从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向中国聚集,这的确是史无前例的事件——天下的大变局”费正清、刘广京编:《剑桥中国晚清史(1800—1911)》下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86页。。无论怎么个说法,总离不开一个字:“变”。也就是说,部分中国人已意识到世界在变,中国不得不变。古代史往往几十年、上百年并无多大变化,近代每几年、每十年就来一个大变化。这是古今的不同,如何地面对变幻莫测的世界风云?郭嵩焘认为,新形势就像一把两刃刀。它可以加害于中国,也可以有利于中国,这要看中国是否能因势而利导。费正清、刘广京编:《剑桥中国晚清史(1800—1911)》下卷,第191页。于是,从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中国掀起了“洋务运动”,又称“同治中兴”、“同光新政”,海外学者则多称“自强运动”。这是“采用资本主义外壳以保持封建主义统治的一种自救运动”,是中国早期的近代化运动。为期三十多年的洋务运动,对19世纪后半期的中国历史产生过一定的作用。就洋务运动的内容看,它建立了一批近代化军事工业和民用工业;创置了科技、文化、教育方面的近代设施。这些内容以及相关观念的变化,构成了近代化一小步。从人的角度看,办洋务关键是人才,要有新型的人才。培养一批懂洋务,通达外情,理解科学的人才尤为重要。国内同文馆、西学堂纷纷建立,为广开渠道培养人才,又开始了派出去培养人才的途径。留美教育就是在这改革时代应运而生的新事物,陈兰彬也就在这个变革的时代被推上前沿,成为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风云人物。
新局势给中国带来了外交问题,也带来了晚清外交的转型。薛福成、丁日昌、王韬等一些有识之士意识到,中国必须抛弃与外界打交道的传统方法,以便寻求新的方法。19世纪中叶以前,中国与西方国家没有发生近代意义的外交关系,更谈不上建立近代意义的外交机构。然而,当中国固步自封的时候,世界却一日千里地发展。西方早在17世纪就走出中世纪,步入近代。近代的外交制度与外交理论在原来传统的基础上已发生了演变。各国先后建立了主管外交事务的中央机关,也逐渐产生各国主权平等的外交理论,形成近代外交新概念。尽管不同国家对外交理念有不同的解释,但都能理解为外交是各独立国家,基于主权平等的原则,通过谈判交涉的方式,解决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面对如此大的差距,随着中外交涉的日益频繁,中国不得不对外交来一番大动作的改革。
晚清外交的变化首先表现在外交体制的变化。鸦片战争前,中国并无近代意义的外交,也没有建立专门的外交机构,只由礼部、理藩院、鸿胪寺等机构负责接待外国朝贡使臣。从1757年至鸦片战争,中国只准外商在广州一隅通商,由两广总督兼理对外交涉。鸦片战争后,对外交涉由广州扩大到五口通商口岸,先后由兼任五口通商大臣的两广总督和两江总督办理。随着通商口岸的扩大,由南北洋大臣办理对外交涉事宜。随着中国外交往来日益频繁,清政府觉得有设立外交机关的必要,1861年建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又称“总理衙门”、“总署”或“译署”。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具有与外国进行对等交涉的中央外交机构,它是中国门户向外国开放的产物,是适应变化了的情况而建立的涉外机构。1901年,总理衙门为“外务部”所代替,内部组织也加以革新。
随着外交的开展,中国人的国际意识也在提高。1860年以后,中国逐渐吸收西方的国家主权和国家平等的观念。国家主权观念的增强是用血的教训换来的。一方面,中国主权的丧失,是列强侵略所致。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订,使中国与西方列强之间建立了一个所谓“条约制度”的关系,中国不得不接受帝国主义强加于中国的不平等“契约”,而这些条约,也支配了中国与西方列强之间的外交关系。这样一来,中国的主权在一系列的条约中受到了损害,外国人总是用条约维护他们在华的既得利益,并进而扩大其特权,中国不但不能利用条约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受到条约的束缚。另一方面,中国一些主权的丧失也与清政府官员的无知有关,由于对利权观念的淡薄,列强所得的特权中,有些是清政府官员主动奉送的。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中国人觉悟到要致力于争取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平等地位。吸取了一次次外交失败的教训后,中国尤其关注使中国主权受到巨大损害问题上,诸如治外法权、最惠国待遇、关税税率等。国际意识的增强,使中国人开始利用国际法去争取中国在国际间的平等地位。
晚清外交行为变化的重要表现是中国驻外公使的派遣。它体现了晚清外交的新格局,也是中国逐步走上外交近代化的缩影;它标志着中国传统体制的转变,中国逐步加入了国际社会;也标志着中国放弃以前的天朝观念,接受了西方的主权国家观念。光绪元年(1875年8月),清政府任命候补侍郎郭嵩焘、候补道许钤身(后改为刘锡鸿)为出使英国的正副使。年底,任命陈兰彬、容闳为驻美国、西班牙和秘鲁的正副使。第二年9月,又调任原为驻英副使的许钤身、翰林院编修何如璋为驻日本正副使,后因许钤身丁忧未赴任,由何如璋、张斯桂充任正副使。早期三个驻外使节的委任,标志着晚清中国驻外使馆的建立。这里说的“公使”,在清政府文书中称“钦差大臣”或“使臣”。晚清中国驻外公使的派遣是属于一个新的官方的群体,是19世纪中叶中国向外开放后的重要团体。当第一批外交官走向世界时,既要超越只有朝贡而没有外交的传统观念,又要了解和适应当时流行的国际法规。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从被动的外交适应开始走过来的,这是一个艰难的外交历程。
由此可见,走向世界是时代赋予近代中国人的历史使命,而晚清第一批驻外公使则是真正意义上走向世界的一个突出群体,陈兰彬就是属于他们当中的早期外交官,首任驻美公使。他们在无前人经验可循的情况下走向世界,代表中国办理外交事务,对他们的研究正是对近代中国外交史、中外关系史研究的重要探索,均有重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