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召唤出了一直跟随她的魔兽耶梦加得,近百米长的身躯隐没在海水中,五个水桶大的瞳仁此时眯成一条细缝,冰冷地注视着海滩。
坎特伯雷有八个神位,每一个代表着一种罪恶,他丝毫不顾及圣罚一口气摒弃三个。
被海拉召唤出来的荆棘片片破碎,她身体中长出大大小小的黑刺。与此同时她体内的魔涌就像喷涌而出的泉水,源源不断的朝一个方向流去。
耶梦加得峥嵘的麟角全部挺立起来,它感受到海底不同寻常的波动。海拉把手放在大地上,炽热的元素正疯狂溢出,海底火山要爆发了。海水变得漆黑混浊,飞鸟惊起,沙粒中的生物全部奔向海里。后退的海水裹挟着泥沙,很快滩涂上便露出深棕色的断层带和死去生物的白骨——这里正在酝酿一个漩涡。
她露出个笑容,看向耶梦加得,巨蛇有些犹豫,但还是潜入海底。它听从主人的指令,将尽全力阻挡火山爆发,即便这会使它送命。
尼格尔担忧地跑来看着她,海拉共享了耶梦加得的视野,看到那座沉重庞大的山脉蔓延出几百里直到视野的尽头,纵横在冰冷的海底。
耶梦加得的身躯变大直到堪堪圈住整座岛屿,空荡的海滩上显现出一半它苍白色的巨鳞。
她曾被囚禁在这里,直到汉谟拉比派三只松鸦将她救出。当这里即将毁于一旦时,海拉却怅然所失。
空气里闪烁起光晕,人们窃窃私语,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光晕上升到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人像。
海拉看见瞎眼女裁缝的脸像巨大的祝祷像,漂浮在空中。几百公里外的船只都能看见这里,看见这岛上空的人像。
她的颜色不停变换着,蜜蜂与花粉满天漂浮,蒲公英的种子,鸟的羽毛,三种沙耶树的叶子,所有岛上最常见的东西或大或小,不停拉长又变短,最终变幻为女裁缝含笑的脸。
透过这神像可以看见午后的光照,婴儿出生时嘹亮的啼哭,看到了孤独的爱尔兰人,卖鞋匠人和须发皆白的老船长。所有阳光般的人和事组成了她,她们跨越洪流,在这小岛上空永生。
而当她仔细看时,却又只剩清晰的阴云和山川海洋。
耶梦加得的身躯拉长到极限,骨骼发出摩擦的尖啸。它痛苦的看向海拉。
海拉默默注视着它的双眼,像经过重重大洋踏上大陆时第一批维京人面对神袛。
她累极了,并且浑身都是伤口,血液滴落在沙滩上,每一滴都闪着蓝绿的光泽,在落地前就变成透明的风逃逸掉。感受不到元素流的身体像破败的口袋,填补多少魔药进去都于事无补。
深邃黑暗的漩涡吞噬掉耶梦加得后并没有消失,继续在洋面上缓慢而深重的旋转着。天空黑漆漆的,闪电游龙般穿梭在压低的云层里。
深海从来不是孕育生命与奇迹的圣所,那里发生的一切活动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地面传来轻微而持续的震颤,仔细听还能听见沉闷的“隆隆”声,海鸟与海鱼正疯狂逃离这里。
坎特想要吞灭这个对他来说遍布着罪恶的岛屿——海底火山要爆发了。
没有人大声喊叫,灰袍子的原住民换上颇具有原始部落风格的外装走上街头。仅仅是相熟的伙伴手拉着手,老人脸上的皱纹变得灰暗,男人和女人拥抱在一起。压抑的空气里传来小女孩的歌唱。
三月来了赐给我们鲜芽和生命
万物生长欣欣向阳
九月来了赐给我们喜乐和收成
穿着白袍子的小女孩,头上带着一朵黄色迷迭香,赤足奔跑在田地里。在被抓回去之前,她听到劳作人们的歌声。
她的黑刺无力收回到体内,根根刺透衣服耸立在背上,黑云和她重叠在一起,远处看起来像个人形海胆,或者瘦骨嶙峋的怪兽。
海拉选择站着,她抹了把头发,把一缕黑发放到耳朵后面。
“哪颗是我的星星?”她朝着天空发问,“西边是战争,东面有爱,北面是新生儿的守护,夏天还有该死的星陨,哪颗?!”她嘶吼道。
没有神,没有坚不可摧的祝福,她生到地狱里,但那所谓的“爱”竟然敢要求她快乐幸福?
她的嘴唇急剧抖动着,可她坚持仰着头,想要戳穿这“温暖与和平”的骗局。
那双眼睛仍然含笑看着她,没有伤痛,波澜不惊。她们对视了那么久以至于海拉错觉她并不会回答时,瞎眼裁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她耳朵里。
“是你,海拉。”
“有信仰的生物仰望夜空,而你就是那些星星。”
海拉听懂了她的话。旧日神失去信徒已经离开这片大陆,人类创造的上帝指引他们去往天堂,地狱正空荡荡。地狱主君们没有了汉谟拉比大帝的压制正急不可耐的流向人间,新神映照时代即将诞生。
她开始看见瘦弱的小女孩。金黄色的麦浪里她正在仓皇地东躲西藏,她就要被抓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黑色要吞没她。
变成鱼还是鸟?或者枯萎的棕榈树?从这里像西走,走到海与天的尽头,去看吧,抬头找你的星星。但漆黑的海水淹没她。
愚昧的信仰选中她当祭祀品,那不该存活的小女孩却爬出枯井,突然看到万物的秘密。她看到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丝线,像被垂吊的娃娃。当丝线断裂时,下方的人死去,了无声息的钻到泥土里。那些线千丝万缕联系在一起,最终归结于一处,所有人都被埋藏在黑暗的地底,像鼹鼠在冬天贮藏的食物。
变成鱼还是鸟?她逃到玫瑰园里,尖刺扎穿衣服划破肌肤,血液滴落在泥里,和艳红的花瓣混合到一起,雨水又把他们稀释。
她的手要不停的写,不停的观察和记录那些密密匝匝网在一起的丝线,“我的小海拉累了吗?”男人笑着问她。男人有枯瘦的四肢,脸上有撕裂的伤口,狰狞的永远愈合不了的缝补痕迹。
没有累,那些预兆和疲倦在深夜才会找上门来,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试图撞破这具躯体,带着不该属于人类的能力四散逃逸。
变成鱼还是鸟?她的腿像被砍下来的棕榈树,挂着新鲜的灰色的皮。上面的世界里有夏风穿过海浪与白头鸥的痕迹,下面是澎湃的黑,而她躺在无风带的沙滩上,海鸟正在吃她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