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灵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我,是我老婆的。我们的灵牌本来埋在一起,我当初死的时候特别交代过让我儿子把我和他老妈的灵牌用胶水粘紧一点,就算灵牌腐烂两个人也分不开。没想到那小子买了假冒伪劣产品,于是30年前月宫河的那场大水把我们冲开了。我的灵牌漂到河流下段,我老婆的灵牌不知道被冲到什么地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前段时间我才这里感应到她灵牌的味道。」
赤木零问:「隔着厚厚的地面和冬夜的结界,你也能闻到灵牌的味道么?」
鬼灵说:「因为我跟老婆活着的时候一起生活七十多年,死后又埋在一起四十多年嘛,别说味道,她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她。哼哼,不管活着还是死了,她这辈子啊都别想把我甩开。」
「在我们把灵牌还给你之前,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那些灵药都枯萎了。」墨闻歌指着花圃说,「这些灵药是赤木零学姐花了很多心血才养这么大的。」
鬼灵说:「对……对不起……我没想过要祸害那些灵药……」
赤木零说:「没关系,说起来也是我也不该把屋子建在灵牌上面。闻歌学弟,把灵牌给这位鬼灵先生拿过去。」
墨闻歌问:「赤木零学姐已经决定原谅这个鬼灵了么?」
赤木零说:「毕竟人家为了找自己的妻子嘛。」
墨闻歌拿着灵牌来到鬼灵面前。
鬼灵看到墨闻歌有些害怕,担心墨闻歌这货是不是个小心眼的死宅男,还在为刚才嘲笑他记仇,所以隔着老远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过来。
墨闻歌倒是差不多忘掉这个茬。
他把灵牌放在鬼灵手上,然而啪嗒一声,灵牌穿过鬼灵的手,掉在地上。
鬼灵说:「抱歉抱歉,我手抖了一下。找老婆找了这么久手有的有点多了过度损耗,现在连自己老婆的灵牌都抓不稳了,哈哈……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但墨闻歌知道鬼灵不是手抖,而是他根本拿不住灵牌。
鬼灵蹲下身子想要再次把灵牌捡起来,但是鬼灵的手和之前一样,像影子般从灵牌穿了过去。
鬼灵试了很多次,每次都失败。
他变得有些急切,像是机械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捡灵牌的动作,渐渐的动作变成急躁地挥舞。
墨闻歌听到压抑的悲泣声。
在墨闻歌的视野里,鬼灵的身影淡得就如同清晨被朝阳覆盖的薄雾。
墨闻歌说:「你的灵体太弱了,不能接触实物。」
鬼灵终于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墨闻歌。
墨闻歌直视这只相貌惊悚的鬼物,五分钟前这只鬼物还狂拽酷炫吊炸天得像个桀骜杀马特,能够张扬跋扈地文斗,现在他却颓丧得像个无家可归的三岁小孩。
只是因为无法拿起老婆的灵牌。
墨闻歌回头问冬夜:「冬夜小姐,有方法让他的灵体更加充实么?」
听见墨闻歌的话,鬼灵惊异地抬头看着他。
冬夜问:「闻歌。想要帮这只鬼物。」
墨闻歌说:「我想让他拿起自己老婆的灵牌。再不济,只是摸一下也可以。」
鬼灵颤声说:「那个……你真的愿意帮一只鬼么?我可是鬼欸,能够把小孩吓进被窝,让人半夜不敢出门的东西。你真的愿意帮助我么?」
墨闻歌说:「如果能做人的话,谁会去当一只连妻子灵牌都拿不起来的鬼呢,你说是么?再说我的梦想乃是帮助他人,如果我想要帮忙,不会在意你是人是鬼。」
鬼灵说:「谢谢……谢谢……」
墨闻歌问冬夜:「冬夜,有方法么?」
冬夜摇头说:「灵魂损失太多。无法弥补。」
鬼灵低声说:「这样啊……」
说着,鬼灵像个孩子哭起来。
鬼物当然是没有眼泪,他所流出的眼泪实际上是他灵气,眼泪流得越多他的身体越暗淡。
即使如此,墨闻歌还是听见他抑制不住的哭声。
一种无法排解的情绪包裹墨闻歌。
这一刻墨闻歌终于体会到,南宫期晴所说的,那种想要帮助别人却无法做到的无力感。
墨闻歌说:「如果你告诉我们你的灵牌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帮你把你妻子的灵牌带过去,或者我们把你的灵牌拿过来,这样你跟你妻子也能够团聚。抱歉,现在我们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鬼灵说:「已经够了……已经够了……谢谢……请跟我来。」
墨闻歌捡起灵牌,跟赤木零和冬夜打了声招呼。
赤木零和冬夜对望一眼,跟在墨闻歌身后。
鬼灵把他们领到月工河下游关闭的采石场旁,指着一大堆碎石说:
「我的灵牌在这堆碎石下面掩埋着。那场大水把我的灵牌冲进了河里,采石场把我挖上来,后来就一直在被埋在这里。我想请你把我挖出来,把我和我妻子的灵牌一起烧掉,把灰烬洒进江里。」
赤木零问:「烧掉?你确定要烧掉么?」
「是的。」
赤木零说:「以你现在的修为,烧毁灵牌的话你也会死的,你知道么?」
「已经够了。」
鬼灵把手放在灵牌上,像抚摸妻子的面颊一样轻轻抚摸灵牌。
可他的手摸不到灵牌,就像再也无法触摸到妻子的脸。
「我找到了她,这就已经够了。我和她在一起了一百多年,没有我她该多不习惯啊。」
墨闻歌把鬼灵的灵牌从石碓下面翻出来,和他妻子的灵牌放在一起。
然后他看向赤木零。
赤木零知道墨闻歌的意思,这里没有明火,想要点燃灵牌只能依靠他们修行者的法术。
赤木零看着鬼灵,犹豫着问:「你真的要烧掉么?」
鬼灵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十年了,现在终于等到了。三十年前那场洪水把我们分开没多久,我忽然像做了一场大梦似的醒了过来。我就像现在这样漂在河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鬼。」
「在意识到自己变成鬼之后,我开始寻找她的灵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这么做,我想恐怕就是为了找到我老婆才心有不甘变成鬼的吧。我忘了我找了多久,我从河底找到岸上,又从下游找到上游。期间我的灵牌被采砂船无意中打捞到岸上,然后埋进砂石堆里。」
墨闻歌问:「为什么你没有直接沿着当年发大水的地方找?这样会快一点不是么?」
鬼灵说:「我确实是这样找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总是不能持续多久。很多地方我明明之前已经找过了,但是之后又忘记而又重新找了一遍。我就这样不断重复,找了忘忘了找,找了足足三十年。老婆我真是个臭傻比,如果我能记住,我可能早就找到你了吧。对不起……」
赤木零说:「因为你的灵体总是暴露在阳光下,损失太多灵魂,导致记忆力越来越薄弱。你是不分昼夜都在找你妻子呢。」
冬夜说:「你和你妻子的故事。仔细讲讲。」
鬼灵问:「你们要听么。」
冬夜轻轻点头。
墨闻歌诧异地看着冬夜,从少女身上罕见地流出情感波动。
鬼灵仰起头。
虽然墨闻歌无法从鬼灵那张可怖的脸看出他的表情,但是鬼灵现在一定面带回忆。
鬼灵说:「是很平常的故事啦。我和我妻子是一个村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这里还有很多小山,我们经常在山里玩躲猫猫。后来我们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幸幸福福地过了一辈子,一直到死都再也没有分开过。」
「她老是说我们啊就是小时候躲猫猫玩多了,现在好不容易抓到对方所以死死粘着,怎么都分不开。可是没想到,死后我们还是玩起了这个游戏,而且玩了三十年。」
鬼灵跪在灵牌前。
「老婆,这场三十年的躲猫猫,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去陪你了老婆。」
橘红色如火烧云的火焰从鬼灵夫妻的灵牌上升腾起来。
墨闻歌看着鬼灵,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下灵牌上依然在燃烧的橘红色火焰。
过了不一会,火焰也逐渐熄灭,留下一团灰色的灰烬。
鬼灵消失的最后一个瞬间,对墨闻歌和两个女孩深深鞠了一躬,用他们再也无法听见的声音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