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省,大屏山区。
时维四月,漫山遍野的花草次第开放。风吹过,几缕花香入鼻,绒球样的蒲公英,携带着新一轮的使命,化作漫天的白雪,散落各处。
山坡草地上,一只苍白瘦弱的手,伸手捏了枚白色冠毛。旁边抱膝而坐的女孩儿表情怔愣,双眼无神地看着,半晌开口道:“是不是只要长大就好了,就可以自己做主,就可以改变所有……”
“是啊。”有人轻笑出声,“想活成什么样的自己,都可以。”
“真好。”女孩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那我想活成您这样。”
“为什么?”透澈的声音带着些许讶异。
女孩儿难得地露出一抹微笑,就像朵马蹄莲:“感觉,您这样就挺好,很美好。”
“是吗?”女子吹走那片蒲公英,把手放在女孩儿肩膀上,微微叹了口气,“可是我啊,最喜欢的——是你这个年纪的自己。”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
芜城南郊,清河中学。
四周俱静之时,“哗啦啦”一声震天响,一栋蓝顶的三层楼建筑打开了大门,就像巨兽张开的大嘴,即将在新的一天里吞云吐雾。清晨五点半,学生食堂亮起了灯光。
清晨五点五十,学生宿舍开门。
清晨六点,有学生出现在了过街天桥上。
昨夜一场风雨夜来,洗尽铅华。未染人烟的美好,就像尚未开始的新学期,空白的纸总是能让人有无限向往,可是最终画出来什么样,却不尽如所愿。
……
天桥下的第一棵黄果树边,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在默默地清扫地面。他得趁这会儿清理干净,孩子们就快要起来了。想到这儿,他像是有所预料一般,抬头看向天桥。
清河把宿舍和食堂安排在街道对面,所有的住宿生要到教室去,都得经过这里。
桥上正走来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孩儿,明明正是青春的年纪,步子却慢得出奇。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
葛老头看见,咧开嘴笑了。
正下楼的女孩儿看见,脸上回了抹笑,“大爷,早上好啊!”
“芍丫头,这学期也这么早?”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白芍说笑着,边朝旁边停放的三轮车走去,熟练地抽出一把扫帚。
葛大爷看见,忙不迭道:“干啥呢?快去教室多看会儿书。”
“大爷,您就让我放松一小会儿吧。刚开学呢,再说,再学该傻了。”白芍拿着大扫把,清理着剩下的积水和落叶。看来昨晚的雨下得还挺大。
葛大爷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你,那还不如多睡会儿。”
“早上空气好,起来锻炼一下。”白芍腆笑道。
“老爷子我在这儿扫了好几年的地,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别人都是争分夺秒地学习,你倒好,天天早上起来跟我抢扫把。”
葛大爷摇摇头,蹒跚着去拿簸箕,准备清理白芍扫成堆的落叶。不经意间瞥过操场,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你是该多练练。以后有空可以每天早上跑几圈。看见那小伙了吗?天天跑步,身体可好着呢。”
白芍闻声望向操场,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听您的。不过人各有志嘛,只要觉得时间花得值当就行。”
葛大爷没再说话。
操场上,有一个黑色身影正在绕圈跑步,在初秋微凉的清晨,像是音乐盒上旋转不停的骑士,已经跑了好一会儿。
一股微风混着隔壁寺庙的香火气,卷落几枚树叶。拂过只有一个人的操场——正在跑步的黑发男生若有所感地抬头。
新学期开始了啊。
白芍把最后一堆落叶扫进花坛里,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行了,快去教室吧。高二正是关键的时候。”葛大爷无奈地叮嘱道。
“嗯。”白芍放下手里的工具。为了留下足够的时间复习高考,学校要求在高二就要学完高三的课程,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那我走了哈大爷。”
“快走吧快走吧。”葛大爷嫌弃地摆摆手。
白芍背上背包笑着走开。
路上却忍不住回头。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人是小孩儿脾性。又何尝不是说老人像小孩儿一样需要人照顾和陪伴呢?自己不在身边的日子,外婆是不是也像葛大爷一样……背影佝偻寂寞得让人心酸。
她整了整背包带子,长呼了口气。
*
清河办学历史颇久,园内建筑古典优美,尤其是高三博雅楼,还曾被某杂志评为古典建筑的典型案例。不过白芍觉得,博雅最美的,其实是它在光阴中见证过的笑声、泪水和汗水,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文理分班后,她还是在二班,所谓的理科实验班。清河的高二年级有二十个班,文科五个,理科十五个。十五个理科班中,只有两个理科实验班,被安排在高三所在的博雅楼上课。剩下的班级,在隔壁的崇雅楼。
其实还是原来那些同学,只是少部分去文科班了,又分流补进了些其他同学。昨天晚自习刚给重新分了小组。想到分组,白芍无奈地笑了笑。
骆阳第一次跟自己提起这所学校的时候,形容是“画风清奇”。在这儿待了一年,只能说颇有同感。吃饭睡觉一块儿抓,学习锻炼不分家。
一座过街天桥连接起了南北两块儿校区,学生食堂和宿舍都在天桥另一边儿的北校区。吃顿饭,就得走上15分钟。对分秒必争的高中生来说,无异于某种折磨。更不提睡个懒觉就绝对赶不上的学生宿舍了。
不过班主任老蒲倒是很喜欢这样的设定,说是这样的被迫运动,很适合久坐成瘾的学生。什么样的盖子适合什么样的瓶子,所以当初本该继续去读研的老蒲,毅然选择到清河,准备从一而终。用他同样清奇的教学风格,折磨着一届又一届的清河学子。
直到她这一届,老蒲开始提倡所谓的小组捆绑学习。也没感觉有什么用,非说的话,只能说“课堂活跃度”高了些。不过,老蒲开心就好。
白芍胡乱想着,边行经二楼准备前往教室。楼里只有零星几间教室亮着灯。
走到二班墙外,白芍在还有些昏暗的晨光中,迟疑地停下脚步。
从睁眼到现在,无论怎么看,她没有任何新学期开始的不适应症,恍惚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模糊感。不过生活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以棒喝。
白芍抬头望着近两米高的“防盗”墙,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当初谁的创意,不过用来防止有人非法翻窗入室,却有奇效。
正思筹着去高三班上借把凳子,白芍突然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压迫感和一阵冷冽的皂角清香。她转身看去,身后站着个男生。
“不进去?”一身蓝白校服的男生单手拎包,微掀眼皮看向白芍,说完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