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艳阳天已经持续了几日了吧,今日却下起了蒙蒙细雨,天空呈现出一派铁灰色,雨也一直不紧不慢地下着,把原本干燥的山路溅得泥泞不堪,一个樵夫正背着一捆颤悠悠的柴火一步一滑地往下摸索,嘴里低声咒骂着老天突然的下雨,害得他只能半途从山上下来,老婆的病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筹好。
心绪越发乱,他一脚踩空,从泥泞的山路滚了下来,最后砰的一声撞到了山洞里的一块石头上,鲜血横流,他昏了过去。
殷红的血在地上竟然慢慢地开始发黑,沿着一种诡异的线条,往山洞深处那黑漆漆的地方蔓延过去。
山洞里开始有了一种悉悉索索的响声,随即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红豆,你又饿了吗?外面是不是又有一个倒霉鬼。”女子的声音略略有些嘶哑。
这时突然传来一种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一条碗口粗的巨蟒从洞内缓缓爬出,开始舔食地上的鲜血。
随着巨蟒走出暗处的是一个身材窈窕,一身紧身的黑衣劲装勾勒出曲线,带着斗笠,用黑纱蒙住,模模糊糊地看不清面目的少女,而红豆竟就是那条蛇。
少女走近樵夫,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诧异的发现他还活着,看了看他额头上血流如注的伤口,撕下一块黑色的布条,稳稳的包扎妥当后就把他扔出了山洞。
“好了红豆,你这今日分量已经足够了,就不要再喝那些血了。”那少女冲着巨蟒招呼了两声,巨蟒虽是依依不舍,但也竟十分听了少女的话,随着少女重新走入山洞,隐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曲曲折折的走到一栋石壁前,此路十分曲折,还布有多处机关,若是擅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但那少女却熟悉的如同在自家中散步一般。
石壁上光秃秃的,少女走到其中一角,解下腰牌,安在一个凹槽中,用力掀了一掀。
石壁吱吱呀呀地从中洞开,随即两支飞箭悄无声息地直指少女的咽喉,黑影一闪,少女手中多了两支箭,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接住了两支飞箭。
“是我。”少女淡淡地开口。
随着这一声落下,石壁内突然变得灯火辉煌,令人目不暇接,从外面看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洞,哪怕是日日在此山上砍柴的樵夫都从未知道里面竟别有洞天,四壁皆用金箔铺卷,镶有若干颗十分名贵的夜明珠,四周珠宝钻石随处可见,这大屋中的穹顶处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叮当作响。
“婢子恭迎门主!”一个身穿淡蓝色纱裙,鹅蛋脸,眼含秋波,国色天香的女子带领着一干身穿月白色宫装的少女款款上前,恭敬地俯首问安,其余少女则跪下行大礼。
“不必多礼。”黑衣少女缓步移至大堂上端的王座中坐下后开口:“那帮家伙们松口了吗?”
“回门主,已经有一大半松口了,还有几个特别顽固的老家伙死命地装着清高。”身穿淡蓝色纱裙的女子一副不屑地回道。
“带我去一趟,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嘴硬到什么时候。”黑衣少女顿了一顿,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要实在不行,就让红豆大吃一顿好了。”
“是,门主请随婢子这边走。”
两人穿过了数道纱幔,抵至一道石制的阶梯前,楼梯很陡,直直的伸向下方黑暗的深处,两人毫不迟疑地迈步向下,越往下,吹来的风就越来越阴湿,让人有一种毛发竖立的感觉。
终于抵达了阶梯的尽头,竟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四周每隔几步远就有一个安在墙壁上的火把,火把阴森森的光芒,照出了若干个由极其粗大的铁条围出的牢房。
身穿淡蓝色纱裙的女子走到右手第三个牢房处,拍了拍手,两名身穿月白色宫装的少女倏忽出现,递给前者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
身穿淡蓝色纱裙的女子拿起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中间几条铁条快速地缩进上方的石壁中,留出一个能容两人通过的洞口。
“焚香门门主,红绡门门主,断崖门门主,青莲门门主……大家别来无恙。”黑衣少女冷冷地开口,嘴上客气,但谁人都能听出几分嘲讽。
“你这妖女!还要把我们关多久!要是为你办事,那是万万不可!是可杀不可辱,给个痛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探出头来,愤怒的大吼道。
“死老头,不可对门主无礼!”那身穿淡蓝色纱裙的女子大喝道,从腰中抽出一条软鞭,就往那老头身上抽去。
“残夏,不得对断崖门门主无礼。”黑衣少女伸出两根手指在那软鞭的稍头处一搭,软鞭顿时软了下来。
“你这妖女不要妄想我感恩戴德!我看你就是猫哭耗子没安好心!”
“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一片好心都被你们这些人当成了驴肝肺了,我先告诉你们一个事实吧,那日擒来的三十六门门主,除了你们这几人外,其余的都已俯首称臣,我已算是大发慈悲,只是斩杀了每一门中对我不忠的人,按照常规来说,应该斩杀每一门中副盟主以下所有的男子才对,但若你们仍是不领情,其实在三十六门中少这几门也没有多大毛病,红豆已经饿得紧了呢……”黑衣少女淡淡地道,却令人不寒而栗。
在暗处蜷缩的几人都纷纷打了个寒噤,那条巨蟒的厉害谁都看得着,不食肉,只食人血,任你再有通天本领,到了那巨蟒身旁也只是一滩污血。
“各门主就在考虑一下吧,我再等四个时辰,四个时辰之后,我会带着红豆再来问一问的,若再不同意的话,我想红豆应该很乐意和你们相伴的,”黑衣少女冷冷的笑了一声,“走吧残夏。”
回到上面金碧辉煌的大堂中,少女坐回王座,轻轻抚摸着缠绕上来的巨蟒,看着旁边恭敬的残夏,问道:“残夏,自我救你,你誓要跟随我,已过了几年了?”
“回门主,四年了。”
“四年了……”少女眸中微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所做的事,使我变成了江湖中人人得以诛之的妖女,当初选择跟随我,你可后悔?”
“残夏不后悔,若是没有门主,残夏现在也只是一堆白骨罢了,再者说,门主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定是有苦衷。”
黑衣少女似是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四年……为何全无音讯,如石沉大海般……那日为何一去不复返了,也好给我留个音信啊……”少女顿了一顿,“若不是当初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我练就了这一身邪门的功夫,怕是已不能活着寻找小姐了……”
这时一个少女快速的跑了过来,俯身在残夏耳朵旁说了几句,残夏面色微变,冲着黑衣少女行了一礼,道:“找到了。”
羌国,皇宫。
因不久前的战败,此时这整个皇宫里正弥漫着愁云惨淡,谁都无法承受那天子之怒。那高高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影正大怒不止,抽出佩剑,把面前的书桌砍成了几截。
“陛下息怒,臣有一法。”从下方战战兢兢的群臣中闪出了一个须发皆白,道貌岸然十分肃穆的老臣。
众臣皆是为这老臣捏了一把冷汗,不过这老臣已是由胆敢直言进谏出了名,在当下这局势中也就只有他敢出面了。
“呼赤绎格罗,朕倒想听听你有什么办法!”羌国皇帝强制按压下心头的怒火。
“陛下,如今天下分裂,东为大夏,西为羌国,北为极寒之地,无人涉足,南为众小国纷争,战乱不休。我国虽兵力强盛,但却仍是不敌大夏朝数百年的积淀,即使如今大夏朝国运已尽,军如散沙,但仍是以数量取胜,更不要说有若干精明能干的皇子,如此次领兵的太子殿下便是老谋深算。依臣之见,惟有和亲。”
“哼,和亲?这法子也不是第一次提出来了,但是怎能让我国上下百姓兵士们都忍气吞声?再者说,如今我国适龄皇子只有一个窝囊废太子,朕甚至不愿令他继承大统,怎能令他娶那大夏朝的公主!”羌国皇帝越说越是气愤,突地一顿,无限悲伤地道,“若是尔图还活着就好了……”
呼赤绎格罗神色一凛,此话乃羌国上下君臣百姓之禁忌,卡拉索尔图,是如今羌国皇帝最喜爱的嫔妃乌里凝脂所诞,乌里氏在生产时难产而亡,圣上在哀痛之余将一心宠爱都扑到了卡拉索尔图上,没想到十七年前宫中走水,那皇子便失踪了,想来定是在大火中丧命,自此之后,圣上消沉了七日有余,不理朝政。此后便时时看各皇子不顺眼,更别提生性愚钝,虽然心地善良,但从未有人正眼瞧过的太子卡拉索仁尼了。
过了许久,羌国皇帝渐渐从哀痛中拔出身来,沉声道:“行了,就按爱卿说的办吧,虽是卑言屈膝了点,但已是万全之策了,等到我两国结为了亲家,什么永结万年之好都是屁话。”皇帝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保不住最爱的人,要这天下何用……”
呼赤绎格罗没有在理会皇帝说的最后一句话,鞠躬道:“皇上英明。”
羌国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退朝!”
月儿昏昏沉沉地睡了又睡,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醒来望着就如自己情绪一般铁灰的天空,万分沮丧而又悲伤,还有些隐隐的愤怒,月儿回想起昨天晚上霜影与自己的谈话。
“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不早告诉我!四年了!天知道她们受了多少苦!”月儿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炸了毛。
“你既当初与我签了一纸条约,又在冥玄营中训练,做影卫的,就是不能干涉主子的任何计划,我若告诉了你,你还能安安心心的训练四年吗?我最后再告诉你一遍,无论是什么事,只要妨碍到主子,那就都瞒着!”霜影一字一顿,破碎掉月儿所有的希望。
月儿哑口无言,是的,这四年来的训练全都告诉了她一个事实,在这个世界,主子就是天,而这些做影卫做奴婢的就是地。
月儿浑浑噩噩的掉着眼泪,也不知道霜影什么时候走的,心中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坚定,那就是一定要找到阿姐和骰子!先去青楼把阿姐赎出来,为了把阿姐赎出来就得去赚钱,要赚钱的话,就一定得靠着琉璃公子的名头去多写些诗帖!
月儿躺在床上哭了好一会儿,把嗓子都快哭哑了才停住。
肿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雨,自从来了之后就安安逸逸,虽然在冥玄营练成了不怕血不怕受伤,但是自己终究还是个女孩,很普通的女孩,不像那些大女主,有身份有地位,超级天才大特工,自己没有她们坚强,没有她们运气,也没有她们厉害,自己只是一个会哭会害怕的女孩,只想守住爱自己的人的女孩。
“好吧,老天你一定要和我斗,是不是!”月儿一拳打在床上,发狠地说道,“好吧,你要想斗,我墨璃月,奉陪到底!”
说罢,月儿抽出男装,简单收拾了一下,拿起那把折扇,戴了个斗笠就冲了出去。
因为下雨,所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雨滴冲刷着古朴的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泥土的味道,四周都有雾气,看不真切。
快步走到春花楼,月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透过蒙蒙的雨,看着对面朦朦胧胧却也灯火辉煌的秋月阁,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欢声笑语,眼泪似又要涌出发涩的眼眶。
月儿脑子中又闪过在她来后那短短的几个月在墨府的时光,那个时候天总是那么蓝,阳光总是那么明媚,桃花总是那么粉粉的,那个时候……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骰子大大咧咧的,阿姐温柔似水,玲珑活泼可爱,红豆细心稳重,可现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呀?到底是什么能让她们变成白骨啊?到底是什么能让她们原本的天性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变成一种令人心碎的沉稳啊?
月儿摇了摇头,迈步走进了春花楼。
一转眼,今年长安的桃花又谢了,秋天也来了又去,寒冬来临,今年,似乎格外的冷。
琉璃公子的名头在长安贵族圈内越传越响,虽然月儿一直很小心的不让她们见到自己,但各种流言还是传的漫天飞,简直要把月儿说得有三头六臂,什么面如冠玉,风流潇洒,反正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形容美男的词汇都用上了。甚至还有什么文曲星下凡这一说,月儿面对这些把自己传的神乎其神的言语,甚是高兴,倒不是因为她自恋,却是因为这样的名头确确实实给她招揽了不少生意。
这几个月,月儿攒下的钱越来越多,在钱庄里也存了好多存折,最近正在考虑要不要提出股票啊,投资什么的。
月儿这天从钱庄出来,思考了一下从青楼赎一个姑娘要花多少钱,几百两?几千两?貌似没有什么概念啊……
算了,正好按照套路,自己女扮男装早就该去一趟青楼逛逛,这次就去实地考察一下吧,也能见见阿姐。
之前一直不去,是因为月儿怕阿姐知道自己的情况后担心,想想看阿姐问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在哪里住,总不能说是在给一个喜欢养吸血鬼的人当保镖吧……要是编个瞎话的话,阿姐太了解自己,一眼就能看穿,再者说自己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擅长说谎,基本上哪怕是陌生人都能戳穿,一旦被阿姐发现自己在说谎,她会更加担心……
好了,今日就先回府吧,每次出来都得带着面纱什么的,闷死了。
此时正值黄昏,今日又下了一天的雪,夕阳令路边的白雪堆泛着金红色,虽然很冷,但好在自己穿的够暖和,倒是有心情赏赏着古代雪景了。
一路沿着这繁华主街走着,月儿是心情大好,钱攒的差不多了,虽然找不到骰子,但是至少第一步计划快要完成了。
回到府上,刚打开自己小院的木门,就意外地看到了——
“子宸?”月儿颇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身影,“我们有几个月没有见了吧?你怎么样?没有出什么事吧?”
“难道来见你就非要出点什么事才行吗?”南宫子宸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魅惑的大桃花眼眨巴眨巴的。
“不,不用。”月儿警惕地看着南宫子宸。
南宫子宸看着月儿一身男装,戴着面纱,站在漫天飞雪中,眸中跳跃的暗金色潋滟了天地,从小到大他都在权力的漩涡中成长着,人人都知他懒散,但谁人又知他被迫这样的理由呢?他从未想要过这天下和那皇位,为了不让其他兄弟们起疑,也为了辅佐四哥,他不得不努力装出无害的样子,活成一个透明人。
现在好了,他终于有了想要的,也终于可以得到了,再守护她两年,在她及笄之时就是自己八抬大轿娶她之时……
自然自己必须要帮助四哥,铲除君家,登上皇位,一报母仇,待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他一定会带着月儿远走高飞,找一个漂亮的地方,种上一片桃花林,之后男耕女织,再不问世事。
月儿看着南宫子宸犯傻,把手用力的在他眼前挥了一挥:“发什么呆呢?”
“月儿,告诉我,我从你九岁,一直陪到了你现在十三岁,算是青梅竹马吗?”南宫子宸脱口而出。
“什么?”月儿惊讶的看着无比认真的南宫子宸,这算是表白吗?月儿一边纠结,一边又有点小小的欣喜,纠结是清儿爱惨了南宫子宸,而自己对南宫子宸的印象就只是大哥哥而已,欣喜的是自己终于拿到女主的剧本了。
南宫子宸仔细观察着月儿的神色变化,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自己好歹也是纵横风月场十多年了,照理说自己如果表白的话,那姑娘若是有意定是会娇羞无限,可月儿的脸上除了惊讶还有一些神色不定,南宫子宸沉默了,默默的在心里哀叹,平生第一次表白就被拒了呀……
“好吧,这个等一会儿再说,我来呢,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四——主子回府了,你赶紧换回女装,去迎接一下吧。”南宫子宸快速地说道,极力地掩饰失落感。
月儿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过去拥抱了一下南宫子宸,把手中的伞塞给他,道:“下雪呢,怎么不撑把伞。”
南宫子宸有些猝不及防,突然就感觉怀里多了一个柔软的物体,然后就是手里被塞了一把伞,饶是他久经风月,也抵不住这个,脸唰的就红了起来。
月儿颇有些好笑的看着南宫子宸扭扭捏捏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进了屋子。
南宫子宸就那样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把伞愣了好久,回味着刚才温软的触感。
月儿这边以光速收拾完自己之后,几个纵跃就到了府门口,看着面前乌压压的一片人,没想到府上竟有这么多的仆从,想是平日里都不知道在哪呆着呢吧。
月儿刚想撑开手里的伞,就发现没有人敢撑伞,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等候,吐了吐了舌头,提气一跃,坐在了屋檐上。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通报道:“四王爷回府!”
四王爷!什么鬼?搞了半天我竟然是皇家的暗卫?月儿惊讶的合不拢嘴,怪不得这么多金,我肯定是抱上了一条好粗的大腿。
隔着迷蒙的风雪,月儿看见一顶伞面渐渐的从府门处露了出来,伞下的人看不清面貌,但隐约能看得出来穿的是黑色的衣袍,举手投足间都有无形的威压透出。
四王爷似是感应到了月儿的目光一般,看也不看地上跪的那一片人,抬头冲着月儿所在之处望去。
虽然下着雪,但是月儿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张脸:苍白的皮肤,深蓝色的眸子,堪称完美的五官,没有什么血色的唇……
我星!吸,吸血鬼!
砰的一声,月儿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