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杨帆的脑子里始终盘旋着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破洞。先要拿去修补看看是一定的了，可现在两边的布料也扯坏了，能否修好成了未定之数。如果要买一件一模一样的，一来能不能找得到同款不好说，二来价格也不是杨帆能够一力承担的。当下最首要的是要不要在活动结束的时候告诉乔丹他把衣服撕破的这件事。是暂时隐瞒起来，自己寻求其他解决办法，还是干脆让陈一山知道，要怎么解决悉听尊便呢？杨帆越想越烦，越想越慌，车开得歪歪扭扭，还险些闯了宿舍区的stop sign。
好不容易把车停进公寓的地库，杨帆松了安全带，瘫在座位上。就为着把吴亦可从家里弄走这件事，自己得意忘形扯坏了借来的衣服，实在是得不偿失。杨帆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了姜宇浩。他不知道陈一山会用什么样的态度看这件事，但姜宇浩或许知道。
家里的门没锁，大概是吴亦可走了之后姜宇浩从未从电脑前离开过。他推开门，姜宇浩正坐在那里酣战。杨帆把书包和衣服扔在沙发上，悄悄地走到了姜宇浩身后。他的影子落在电脑屏幕上，吓得姜宇浩一个激灵。
“你干嘛呢？”姜宇浩喊了一声，继续扭过头，没有要停下手里游戏的意思。
杨帆看着姜宇浩两只手忙碌地敲着键盘，点着鼠标，不好意思立刻打断他，只能退回到沙发上，坐等他这一局结束。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姜宇浩终于摘下了耳机，把头转过来。
“你咋了，找我？”
“啊？”杨帆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他伸长了胳膊从沙发另一头把陈一山的西装外套拿过来，找到那个口子，展示给姜宇好看。“你看这个，我不小心弄破了，还能修吗？”
姜宇浩推开了转椅，走到杨帆跟前。他把衣服借过来前前后后翻了个个儿。
“这么讲究，啥时候买的啊？”
“你看我像买得起的样子吗？”杨帆自我调侃道。“跟一朋友借的。你看看还能补好吗？”
“应该问题不大？”姜宇浩云淡风轻，似乎并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严重。“拿去裁缝店看看呗。你朋友知道了吗？”
“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你说他会特别生气吗？因为我跟这人不是特别熟，是别人介绍的。”杨帆语气里透露着没底。
姜宇浩听了这话，又把衣服来来回回调了几个个儿，若有所思地说：“这个不好说，我不知道这衣服主人什么样。但我觉得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不然还能怎么着？他要赔就认赔，他就算不要你赔至少也得找地方给人补好，你说是吧。”
姜宇浩的一番话说出来，杨帆肚子里的另一个打算完全没有说出来的余地了。看来在姜宇浩的意见里，隐瞒主人悄悄解决绝对不属于“合理解决”的范畴，如果自己再提出来，说不准姜宇浩会对自己产生些不太好的看法。
“那好吧。”杨帆附和着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yelp上看看附近有什么裁缝店。”
“别啊你……”姜宇浩连忙打断了他。“你不能这周围随便找家裁缝店啊，至少得去家有定制能力的。”
“啊……”杨帆觉得姜宇浩的建议很合理，但心中也有疑问。“可是你说的那种店它会给我补吗？他们不是应该只服务买过衣服的客户吗？”
姜宇浩定定地看着杨帆，似乎在用大脑里的小地图搜索洛杉矶可用的店。
“有防尘袋吗？”
姜宇浩用眼神四处搜索。杨帆连忙把跑进自己的衣帽间，把防尘袋掏出来。姜宇浩熟练地把衣服挂上去，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说：
“这事儿交给我吧。”
杨帆听到姜宇浩这么说，心中的石头算是暂时落了地。很快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来追上去。
“那个，裤子你还带吗？”
“不用。”姜宇浩的声音穿过衣帽间和卧室的两扇门传出来。“你自己放好，别再把裆也撕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杨帆看看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于是他跟姜宇浩打了个招呼，换了衣服，开上车返回了学校。等他回到演播室门口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观众开始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场。他走到后台，在那儿找到了正跟导演小声交谈着的乔丹，于是他站在一边乖乖地等着。听不清乔丹和导演在聊些什么，过了良久，乔丹才发现杨帆的存在。
“诶？你衣服已经换下来了？”乔丹打量了杨帆一下。“正好，我明天约了山哥打球，可以帮你还给他。”
“额是这样。”杨帆的语气略显紧张。“我想着最好还是送去干洗一下再还给他吧。站了一上午也出了点儿汗……再就是今天那两个负责检票的女生，有一个香水味挺重的，衣服也沾上了，不太好闻。”
杨帆这一句话里撒了两个谎。其一，他并没有告诉乔丹衣服被自己不小心弄坏的真相；其二，那衣服上的奇怪香味并非来自于检票处的两个女生，而是站在那儿和他只有不到半米距离聊了半天的Monica。他努力摆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平静样子，乔丹似乎也没有怀疑。
“哦嗨。那行，其实也没那必要。不过好借好还，你送去给人洗干净也好。”
杨帆听乔丹这么说，心里彻底放松下来。
“嗯，等洗好了我跟你说。”杨帆表现出一副懂事的样子。
“你一会儿去后排等我吧。”乔丹指着观众席的最后面。“中午去圣盖博吃饭，大家团建一下。”
“好。”杨帆爽快地答应。“那你们先聊，我先走了。”
乔丹点了点头，继续和导演低声交谈着，杨帆悄悄从后台下到了观众席，找了一个紧挨着大厅出口的位置坐了下来。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大都是比赛选手和工作人员。他看见Jesse正在舞台的另一侧和几个道具组的同学整理着乐器还有音响。他有点儿想走上前去找她打个招呼，但又觉得怪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Monica得到他晚饭的承诺之后乖乖地看完比赛回宿舍了，大概Jesse也因为自己赛后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没有让自己的室友等她。杨帆看着Jesse在幕布前后走来走去，搬走了鼓架，又背走了电吉他，和自己不认识的工作人员嬉笑打闹，莫名觉得心里很舒服。虽然自己和她的接触很有限，但杨帆感觉得到Jesse和Monica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女孩子。
虽然自己刚刚已经做了选择，但此时他的内心又开始动摇，他开始鞭挞自己的心猿意马，可转念又想到Jesse最近对待自己的冷淡，不禁又开始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Jesse拿走了琴以后，另外两个一直和她一起工作的男生搬走了椅子，于是Jesse就这样消失在了深红色的幕布后面。她回家了？还是会出现在一会儿的团建午餐上？杨帆不知道，他有些希望Jesse没有回家，因为这样Monica告诉她晚上要和自己去吃饭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杨帆重复着这些毫无意义的计算，不知不觉中大厅里的人已经全部走光了。乔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大厅里的灯已经一盏不留。
“走吗，坐我的车。”
“啊？”杨帆怔了一下。“我今天开车了。”
“开车了？那好啊。”乔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正好，你车上能带几个人吧？”
“还能坐四个。”
“那行，你在门口等会儿，我让他们去找你，跟你一块儿去车上。”话音未落，乔丹就拉着杨帆到了门外。杨帆和几个其他可以提供空余座位的同学站在一边，另一边是需要搭顺风车的同学。也不知道是按照什么样的顺序，或许是凭眼缘吧，他们很快分成了几个部分。
杨帆在里面看见了Jesse，她和乐队的另外两个人一起，没有选择自己作为“司机”。杨帆用余光瞥了一下，发现这次要带Jesse他们几个人的就是来到洛杉矶的时候去机场接自己的那个学长。要不是今天这样的巧合，杨帆已经忘记了这个不爱讲话，有些冷漠的不知名学长，和他的白色levante。似乎他和Jesse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十分熟悉，四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另一个方向的停车场去了。
杨帆也和要去自己车上的三个人打了招呼，但他的态度有些敷衍。这是三个其貌不扬的男生，穿着打扮上也没什么引人侧目之处。看见他们，杨帆想起来同自己和姜宇浩一个航班来到洛杉矶的那位自己不知道名字的同学。除了高些，壮些，他和即将要与自己同乘的三个男生一样，毫无特点，如果说非要给他们贴些特征，那便是nerdy；再来个特征，或许就是有些寒酸——在杨帆的认知里，生活在洛杉矶这种地方，身上没有件牌子确实有些丢面子。
而一边的Jesse就像不认识自己似的，这让杨帆心中十分不悦。他仅仅保持着表面平静，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带着三位“乘客”往停车场去了。而其他三个人一直跟在杨帆身后聊天，聊的仿佛是些学业上的问题。看来这一路上自己大概不会和他们有共同语言了，杨帆心想。
待他们到了车库，停在旁边的六辆豪车已经被悉数开走。或许是没有被它们衬托的缘故，眼前这辆c63显然在三个男生中引起了一阵小骚动。杨帆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同时又很享受他们或真诚或逢场作戏的夸赞和艳羡。
汽车启动的时候发出愉快的声音，杨帆却第一次觉得这自己向往了好久的声音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他面无表情地把车开出停车位，故意在空无一人的车库里把车开的飞快，几乎是一瞬间汽车就爬上了出口的高坡，吓得端坐在后座的两个男生连忙从身旁拉出了安全带。或许是因为杨帆狂野的驾驶风格，车内一下安静了下来，一直到汽车驶出日落大道开上了405高速，杨帆才意识到车内的绝对沉默或许与自己有关。
“不好意思啊，我平时自己一个人开惯了。”
“没关系的学长。”坐在副驾的男生开口了。杨帆这才注意到坐在旁边的男生声音十分有磁性，还带点播音腔。杨帆歪歪头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个男生虽然个子不高，但五官十分明朗清秀。金边眼镜框的贝母镜腿处标着一个闪耀的金色Hermes标志，与他已经被洗得发白、领口皱皱巴巴的杂牌圆领t恤形成强烈反差。
这世界上还真有不认识爱马仕的人？他心想。不然怎么会买一个带这样标志的东西，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告诉大家自己用的是山寨货吗？会犯这样低级错误的人，基本就告别时尚和品味这两个词了吧。难怪他穿着一身这么旧的衣服，大概是实在拮据，也实在意识不到吧。杨帆突然想和对方聊下去，他觉得这样的对话一定会以某种特定的方式让自己心情更加愉悦。
“额，你们都是大一的吗？”杨帆听到对方叫自己学长，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已经是这个学校年级最低的学生了，难不成坐在右边的这位是高中生？
“我是大一的。”坐在旁边的男生说。“他们两个一个是研一的，另一个是第一年phd。”
杨帆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上认识除本科生以外的人，因为他的课外活动范围主要局限于csu，而csu名义上招新是不面向研究生和博士生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研一和博士？那我得叫你们学长了。”杨帆笑了笑。“我也是大一的，”他冲旁边的男生点了下头，“所以其实我不是你们在座任何人的学长哈哈。”
“这样啊，那我们是同一级的了。”旁边的男生友好地说。“那你买车好早啊，我觉得大部分人好像一般都会晚一点买车？在学校也没地方停的，你是已经搬出去了吗？”
“啊对，我已经不在学校上住了。”杨帆回答。
这个话题一开，车里的氛围突然变得活跃了起来。坐在后排的两个学长开始加入对话，问了杨帆好些关于买车的问题。但对于他们的问题，杨帆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其实他们两个人买车的需求和杨帆类似，甚至预算比杨帆还要再保守一些。他们似乎不考虑bba这样的品牌，目光则主要放在日产和美产的品牌，因为价格还要便宜不少。
杨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但他觉得以他当下的“人设”，自己原本就不该知道这些问题。他不打算告诉其他人这车是自己室友的，既然其他人也没有明确地问关于自己买车的详细事宜。那么在默认这辆车属于自己的情况下，一个c63s车主对于售价一两万美金的二手车行情没有任何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杨帆回答不出他们问的那些问题，但后座的两个人还是继续就买二手车的话题展开了相当热烈的讨论。坐在副驾的男生一言不发，杨帆却竖直了耳朵听着。他们讨论的内容或许在今后杨帆自己买车的时候用得到，比如哪里的dealer价格更便宜，哪种车油耗更低，dealer给出的价格有多少砍价空间，等等。杨帆听得津津有味，他不时地瞥一眼右边的男生，似乎他一直很专注地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就像来到洛杉矶的第一天，坐在学长levante副驾驶上的自己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