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特别菜品我们都要。”
由于他听到了侍者说“第一”、“第二”两个词，他大胆地判断刚刚的五分钟介绍内容是围绕着两道菜展开的。听了他的话，Monica和侍者都没有表现出疑问和不解，这让杨帆确信自己的冒险猜测是正确的。除此之外，杨帆又指了几个菜单上叫不出名字的菜。侍者手里没有拿着纸笔，客人点的菜他全部直接记在脑子里，而后他礼貌地收走了两份菜单，转身离开。
杨帆紧张的心终于稍稍舒缓了下来。他有些后怕，为什么自己早没想到研究一下这家餐厅，比如去yelp搜索一下他们最招牌的菜是哪些，至少弄明白这些词对应的是什么样的吃食。但好在这次勉强过关，看起来Monica也丝毫没有质疑自己的表现。刚刚倒水的侍者过来，送上一小篮干面包片，一小碟油亮的橄榄，还有三片颜色透亮的意式火腿。而后他又从手里的餐盘上取下一瓶橄榄油，在桌上空着的小碟里倒了一些。
谷物的醇香和橄榄油的清香瞬间钻进杨帆的鼻息，触动了他因为刚刚点菜的尴尬而暂时压抑的饥饿神经。他很想立刻伸手拿一片像襁褓婴儿一样，用白色的棉麻质餐巾包裹着，躺在小竹篮里的面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这四样东西究竟该怎样被搭配到一起？自己应该直接用手还是用刀叉？杨帆手足无措间，只等着坐在对面的来超一线城市的上海囡囡Monica给自己做个示范；可Monica却始终坐在那儿，不为所动。于是杨帆只能继续压抑饥饿，开始借聊天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你是怎么找到这家餐厅的呀？”杨帆打开了一个话题。
“是这样啦，上个周我闺蜜在朋友圈发了和他男朋友一周年晚餐的照片，定位就是这家店。她男朋友好有钱的，在国内的时候就经常带她去吃一些高级日料啦，英式下午茶啦。”
关于她的闺蜜在其男友带领下去过的众多著名餐厅，Monica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但是目前来看的话我觉得这家也一般般啦。你看这个环境，好挤的，我好像都能闻到我隔壁那桌人身上的汗味哦。”说着，Monica做了一个用手在鼻子前面扇风的动作。杨帆感到非常尴尬，他怕Monica这样的举动会让隔壁桌的白人感到被冒犯。可他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去制止Monica，毕竟在一起之前，女生说什么做什么都应该是对的。
“对了对了，你帮我拍照吧。”说着，Monica拿出了手机，给杨帆递了过来。
这既在杨帆的意料之中，同时又不在他的准备范围内。意料之中是因为，根据杨帆对Monica短暂的了解和对她朋友圈内容的判断，Monica是一个很爱照相，走到哪儿必拍照打卡的人；而不在准备范围内，是因为在此之前杨帆只交过吴亦可一个女朋友，而吴亦可是一个对网红式打卡行为十分鄙夷的人，所以杨帆从未锻炼过为女生拍照的技能。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接过了手机，尝试为Monica寻找几个好看的角度。Monica在镜头里摆着有几分做作的动作，杨帆则尽量劝说自己让自己相信周围的人不会注意到他们。他拍了很多，每个姿势大概摁了七八下快门。他知道这些照片中的一部分将在今天晚上大多数人睡觉之前，经过Monica精心的ps，出现在自己的朋友圈里。
正在Monica接过手机刚要开始认真p图的时候，侍者带着两个人的头盘过来了。两张硕大的盘子上各有一小坨晶莹剔透的生肉碎，旁边缀着几颗叫不上名字的袖珍绿菜。侍者继续用他的意大利味英语为两人讲述这道菜的原料配料和烹饪方法，杨帆依旧几乎一个字没听懂。但这并不影响他在侍者说完一个“enjoy”转身离开之后，右手持叉大快朵颐。
他原本不想吃那么快的，快到空盘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品出菜的味道。当他用叉子聚拢着盘里最后残留的菜肴时，他发现Monica仍然在找着不同的角度为食物摄影。他想说点儿什么好让Monica抓紧享用，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难道告诉她“快吃，一会儿就凉了”？眼前的这可是一道冷盘啊。最终Monica还是在杨帆想好说些什么之前满意地把手机收了起来。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盘里的东西，仿佛是怕太过夸张的动作会蹭掉嘴巴上的口红。
当两个人的头盘都被清理干净的时候，侍者带着两个更加硕大的盘子过来了。和之前的菜品一样，硕大的盘子里只有小小的一点食物。这次是四组共八个口味不同的意饺，香味沁人心脾直逼杨帆隐藏在最深处的嗅觉神经。他听不懂，也顾不得去听侍者的解说，只是认真地观察着盘中四组颜色形状和浇头各异的饺子。
这时，侍者从旁边拉过来一个小桌。他掀开小桌上的一个透明食物罩，用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拿起罩子下面乳白色的跟块状物品，右手拿起一个扁平的带着密密麻麻的小窟窿的金属工具，先后在Monica和杨帆的盘中片下一些半透明乳白色的薄片。
杨帆凭借自己在美食节目中学到的东西，判断这就是侍者所说的由白松露作为原材料的两道特别菜品中的一道。他曾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过法国农民，用绳子拴一头小香猪，到密林中寻找黑松露的镜头。但他从未见过，也未闻到过松露的味道。今日一见，他终于相信那些美食评论员所言不虚。面前盘子里这些白色薄片散发出来的特殊香味，让他只闻一次就可以永远记住。他用叉子轻轻拨起一个撒着松露薄片，浸润在奶白色汁水里的意饺，甜玉米裹着奶味汁水在味蕾上爆开，松露的香气从唇齿间一路蒸腾着上升到头顶，中间路过温热的鼻腔，不小心从那儿溜走一些。
杨帆开始理解精致料理的意义，他决定推翻之前和姜宇浩在罗迪欧大道附近用餐时留下的刻板印象。每一个意饺他都充分咀嚼，留出足够的间隔时间消化上一个，迎接下一个。松露，芦笋，南瓜，龙虾，四种不同馅料的意饺是四种丝毫不会掩盖彼此光芒，却能够相得益彰的不同惊喜。那是杨帆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并且再多也不会使他感到厌烦。他不知道坐在对面的Monica对这道菜评价如何，他只知道她又花了足够长的时间为这八只饺子拍摄写真。杨帆看着进度落后的Monica，意犹未尽，很想从对面的盘子里再抢两只过来。
最后一道主菜是白松露薏米，杨帆顾不得在脑海里评价过多，三下五除二就把盘子打扫得干干净净。Monica很显然没有杨帆那么大的饭量，也或许是女孩子为了保持身材在刻意节食，所以她盘子里的薏米只动了几勺。杨帆很不想浪费粮食，尤其是这样美味的粮食，可他与Monica不算太亲近的身份让他打不得对方盘中食物的主意。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终那盘东西被侍者端走，心中感到遗憾无比。
因为杨帆要开车，所以点菜的时候他没有点酒水单上的红酒。餐后侍者拿了甜点单过来，Monica点了一份gelato，杨帆为他们各点了一杯咖啡。水足饭饱的杨帆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顾着大快朵颐，Monica顾着拍照p图，两个人其实没有进行什么实质性的有效的交流。现在咖啡端上来，是时候聊点什么，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拔高一下。
杨帆自觉不是太擅长和女生聊天找话题，因为吴亦可并不是一个十分有趣且爱聊天的人，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约等于两个人分别吃饭和分别刷手机。但Monica似乎没有吴亦可那么缄默，她的话很多，或许并不是什么太有趣的话题，但不会让杨帆觉得总有需要找话去聊的压力。杨帆其实没太认真听Monica都讲了些什么，他满脑子在想着该怎么尽快把两个人的关系确定下来，进而能有其他实质性的进展。
当他们把杯子里的咖啡聊得见了底，侍者走过来送上了一个精致的小银盒子，里面装着一张账单。杨帆看也没看，就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放了进去。而Monica则在对面纹丝不动地端坐着，丝毫没有要做出任何反应的意思。这让杨帆有些意外，因为他和吴亦可在一起的每一顿饭，吴亦可都会主动和他对半分摊饭钱。但杨帆什么也没说，他在心里为Monica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目前两个人正在暧昧期，换句话说也就是自己正在追求Monica——至少她或许是这么想的——那么这顿饭自己来请也是可以的。再或者，Monica的习惯是礼尚往来式的请客，或许下一次出来吃饭就是她请了。于是杨帆没有犹豫，直接叫来了侍者，取走了小银盒子。
侍者很快送回来了签账单，杨帆从盒子里拿出自己要签的那一张，这才注意到账单上的总价。白松露薏米单价130刀，意饺单价80刀，头盘单价40刀，加上两杯咖啡，冰淇凌，还有20%的小费和接近10%的消费税，这顿饭要花去杨帆七百多刀。杨帆有些吃惊，七百多刀，几乎可以涵盖自己一个月的饮食开销。他心里有些慌乱，因为这一顿饭，自己原本就不太宽裕的预算又要缩减一些。不过也没关系，毕竟不可能顿顿吃这么贵。杨帆一边安慰着自己，一遍镇定地在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而Monica则像是对帐单视而不见，也毫无兴趣打听这顿饭花了多少钱，一直专注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杨帆签完单，把餐巾放回桌子上，叫了Monica一声，两个人离开了餐厅。
坐回到车里的杨帆还是为着刚刚账单上的数字有些惊魂未定。他很想立刻打开手机银行查看一下自己的账户余额，但碍于Monica在场他没能这么做。虽然希望渺茫，但他还是十分期望Monica可以主动地提出用venmo或者其他方式转给自己一般的饭钱。而转念他又彻底放弃了这种期望，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就这样被一顿饭吓到。
“你还想去哪儿吗？还是直接回家？”杨帆问Monica。
“这么晚商店也不开门了呀。回你家吧。”Monica一边在手机上p着照片，一边甜甜地说。
杨帆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回你家”吧，这才第一次出来吃饭，就要跟自己回家了？杨帆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听错了，想再确认一下。
“我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