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客栈里。
那位喜欢喝酒,但酒品不怎么好的牛老板又再一次把自己给灌醉了,打吕大壮两三年前来这家小客栈打杂以后,就见过自家老板醉过八九次了,每次喝醉了以后就会又哭又笑,嘴里还会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醉话。
起初的时候,吕大壮还会壮着胆子给自家老板递块热毛巾送杯解酒茶之类的,顺便听听这悍妇的隐秘事以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
但自从第一次接近就被揍了个半死以后,吕大壮就没了那个胆子和那份心思了。
自打那次被揍了半个月都没下的了床后,每次妇人喝醉了后,吕大壮都会找个安全的角落,安分的像只被抚顺毛的小猫一般。
此时,吕大壮依稀还能听到自家的老板好像又开始说醉话了,只是习惯性的伸长了脖子。
“……宋倾,你个王八犊子。”
牛老板抬起头来,一拍桌子,大声的喊道,吓得店小二是把又脑袋往领口里塞了。
继而,牛老板的声音又轻了,喃喃道:“你是死了一了百了了,却害的老娘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很多年前,在洛都有一家极富盛名的酒楼,据说那酒楼的老板,姓牛,原本是宫里的御膳总管,年老离休后,才在洛都盘了家酒楼营生,因为手艺精湛,每日必客满为患。
那牛老板却只有一个女儿,平日间不喜欢闺中刺绣,却喜欢舞刀弄棒,为此那牛老板还请了好多江湖高手教导自家女儿,大洛尚武,有武艺傍身倒不是件坏事,只是等到那酒楼老板的女儿已经到了二九年华的时候,洛都里已没有胆子够大的青年才俊敢向这个家底殷实的牛老板提亲了。
倒不是那牛老板的女儿样貌不行,只因为那常年舞刀弄剑的少女,脾气实在有些大,粗鲁的名声,更是在洛都有些名气了,眼见自家的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愁白了头发的牛老板,只能想到比武招亲这种没办法的办法,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家的女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不知人品的武夫啊,但除了这个办法以外,牛老板委实是想不到其他手段了。
只是连设擂台半月有余,上台者不下百人,居然也没有人能够将自家姑娘从擂台上接下来。
一直到后来有个吃了饭却没钱结账的白衣青年上擂台。
那本不过就是为了躲避账单没办法才上擂台的青年,长相秀气的像个小娘子,只是那一身武艺却莫名的高超,居然只用了十招,便让自家姑娘败北。
姑娘不服气,再战。
连着三次,青年都战而胜之,终于有些不耐烦的青年,最后摸了一把少女的脸蛋,说漂亮的女孩子家还是少舞刀弄棒的好,然后就飞身离开。
一连三日,都没有音讯,最后还是牛老板亲自找人将那个想要逃婚的青年给抓了回来。
不知为何,那青年死活不肯娶自家女儿,最后还差点就被饿死在了柴房里,亏得少女还有些好心,每日送些剩菜剩饭给他,只是每一次少女都会向那青年讨教武学本事。
再后来,洛都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酒楼的牛老板不知为何,居然被抓进了典狱司,连给少女打点关系塞送银两的时间都没有,当夜就死在了大牢里面。
牛老板死后,那白衣青年却说,要不我娶了你吧。
少女负气,不肯答允,青年就说,我正好要去办些事情,等你想好了要嫁我,我就来娶你。
只是等少女下一刻想通了追出门外的时候,白衣青年已经离开。
只记得当夜的洛都,下了场血雨。
再再后来,少女就变成了现在的宁城深巷客栈的牛老板。
酒劲渐来,妇人渐渐酣睡,店小二吕大壮蹲缩在角落里,腿脚有些麻了,刚要站起身来,却见到那个白衣青年站在客栈外,眼神留恋,吕大壮差点惊呼出来,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黄袍道人摇了摇头,吕大壮虽不聪明,但也听说过许多精怪鬼神的故事,原来,这白衣鬼魂居然和自家老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啊。
只是阴阳相隔,却没有那些精怪鬼神小说当中的缠绵悱恻,有的只是前程陌路,便是不能再见,能远远的再看一眼,已是最好的结局。
……
堵在烟云巷子里的尸体,在半夜的时候就被搬空了,除了那七具尸体,甚至还有人用水冲刷了地面,只是巷子里还是一片血腥味道。
宁城衙门那边,似乎对这件事情,不想大肆宣扬。
半夜的时候,一脸疲态的老人走入烟云巷子里,步履有些蹒跚,那个常年背在肩上的竹篓也有些损坏。
虽然那个拦住自己的人,根本不打算和自己拼命,但是这一夜的打斗下来,老人家终究还是有些吃不消了,他本就不是擅长打斗的修士,哪怕境界高于齐帆,而且齐帆伤势未愈,但那毕竟是一个第八境的武夫啊。
严欢就坐在院子的门槛上,双眼充血,守着那七具不算完整的尸体,等到老人走的很近了,读书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略显疲老之态的贾昂。
贾昂看着严欢,却是慢慢的跪了下来,他跪的自然不是严欢,而是严欢身上一千两百余年的西楚气运,跪的是自己的扶龙大道。
久久沉默。
严欢终是将老人扶起来,心中哪怕有万千的憎怨,此刻也只能是化作一声叹息道:“老师,我……我怕担不起……”
老者怫然大怒道:“你想让这些人死的不明不白?今日有人为你而死,明日后日,会有更多人为你而死,若是你觉得心安理得,自可以当一个心无旁骛的读书郎。”
千斤重担,不说说想背就能背的,也不是说想丢就丢的,若是如此,何不叫这少年当笼中之雀。
现如今,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对这个西楚皇室的后人,可都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
要是落到那些人手里死了还好些,最怕的是成了那养在笼子里的雀鸟。
严欢后退数步,老人依旧怒气未减的说道:“便是你想要退,这天下之大,又有你严欢可退的一席之地?便是痴人说梦,独占着这一份气运,便是大罪过。”
少年终于是颓唐而跌坐。
老人循循善诱的说道:“虽然很难,但是我会教你。”
少年苦涩,这哪里还是那个贪杯自娱,潦草生活的老人,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让少年无法对视。
“起身。”老人看着严欢说道:“去救陈乐,若是再晚些,可是来不及了。”
严欢眼神里这才显露出一丝光泽,相比较死人,他喜欢救人。
贾昂眯着眼说道:“既然你不想让他死,他便要好好的活,这也不枉费我化了这么大的气力,还跟人做了一笔交易。”
那只跟着贾昂一起离开的红雀,没有再归。
严欢忽然看着贾昂,却让老者略显不悦的说道:“你以为我安排你跟这样一个少年住在一起是没有道理的吗?”
整条烟云巷子里,严欢的身子周遭,都有老者的精心布置,所求的不就是严欢能够安然成长,而陈乐,也是如此。
“那少年早就被人动了手脚,若是没有你我,他早就死了,哪怕没有死,却也是个短命相,和你这般福泽深厚自然不能媲美,但他留在你身边,对你却也有着不小的用处。”
严欢不解。
贾昂淡淡的说道:“简单来说便是遮命,说是偷梁换柱也好,说是李代桃僵也好,你和他之间,本就是互惠互利。”
气运之事,本就是玄之又玄。
有人风调雨顺,就会有人颗粒无收。
自己吃撑,旁人饿死,自然就会遭人妒忌。
而陈乐,就是帮自己吃掉那些自己吃不完的气运,只是少年身子单薄,留不住那些气运而已,长久以往,不过是一个漏斗而已。
只是现如今却有了变化,许是那些倒转乾坤的法门的漏洞所在,那少年自家的田地里,居然也长出了一些稻谷,不再需要他人施舍,却导致那严欢身体内的气运,满盈而出,遭人觊觎。
严欢这才知道,陈乐就是自己的障眼法。
“所以,你不需要对陈乐有丝毫的愧疚之情。”
贾昂说道。
在他的算计里,陈乐已然该死,自己又不是什么善翁,更何况陈乐已然和严欢的命理有了牵连征兆,那可不是一件好事,只是那道人实在可恶,看破且说破,加上还有个藏着私心的妇人,只能让贾昂改换了棋路,让陈乐由死为生。
既是一枚无可奈何的活棋,贾昂没有道理不去争取。
严欢对贾昂所说的玄之又玄的气运只说不置可否,只是陈乐能够活下来,却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