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日子永远是一个人难以抹灭的回忆,也是宝贵的人生财富。而对那些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现代人而言,能愿意聆听别人的那份燃情岁月,已是难能可贵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里一位三零后给在场的五零后,七零后,八零后,甚至零零后,娓娓道来只属于他的光荣生涯。
徐老放下了金筷,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叙述他的故事。
“大家都上过历史课,49年之前称之为近代史,49年之后是现代史。我来讲讲这个我自己的现代史。当时我和我大哥,还有薛家两兄弟都是从江苏过来的难民,在上海做苦力活混口饭吃。直到上海和平解放。”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我大哥和薛大哥正当年,两人又略懂些手艺,于是报名入伍,当上了工程兵,后去了东北。我和琳珊他爸依旧睡大通铺。没过几年,就听闻朝鲜战争爆发。”
“你们都知道雄赳赳气昂昂,但你们没见过什么叫马革裹尸,第一轮下来,我大哥和薛大哥就一起阵亡了,我和琳珊他爸接到通知后赶到丹东,到处是军人的白布袋,我俩是遗体都没,就收到了他俩的肩章,胸章,还有一封绝笔书,歪七扭八的几个字和签名。俩人都还没娶媳妇,就无牵无挂的英勇就义了。”
琳珊和凤瓒听到这些就禁不住热泪盈眶。连在旁的两位服务员都擦了几滴眼泪。
“我俩走的时候,部队要给抚恤金,琳珊他爸坚决不要,认为国难当前,匹夫有责。部队领导看我们俩也是条汉子,动了恻隐之心。问我们的年纪多大,我说十八,怀城说十七。领导问我们是想做工人还是想当兵入伍,说部队可以写封介绍信过去。我想到我哥的那几个字就觉得憋屈,我说我想学写字,哪里有?”
“领导说你们愿意留下来吗?现在正好在补充预备役兵员,在开学习班。我说愿意,怀城想着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精忠报国和尽孝道之间他有些难选。我于是对他说,老家的人自有相邻照看,我也会让我姐去帮衬,相信我姐会把你娘当亲娘看待的。”
“于是我们一同进了学习班,那个领导也再没见过。三年后,战争结束了,我们也一直没派去朝鲜,后来我去找过他,部队说他为国捐躯了,其实也就三十岁左右,那时他已是上校军衔。”
“鹏鹏啊,你要知道这如今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来,我们敬先烈们一杯!”徐老似乎回到了那个惊涛骇浪的年代。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徐老,后来你们怎么分开的?”琳珊问。
“你爸是个大孝子啊。在部队,我们一文一武,又有两个哥哥的庇佑,晋升都很快,他当副营长,我当指导员。老家的人也都逐渐搬到上海了。后来,上海来电报,他母亲给他找了一门亲事,回来完婚,这延续薛家香火的事就只能落在你爸身上。”
“怀城回上海后,成婚不久,你奶奶病情加重,不久离世,好在你妈已经怀上了你大哥,也算瞑目。于是向上级发了丁忧,部队体恤援朝将士,就将你爸的材料发回上海城戍,就是现在的武警边防前身。”
“可惜好景不长,58年开始了***,琳珊,直到60年。”
“倩倩,其实你有两个舅舅的,你妈给你说过吗?”
“两个?”思倩头一次听说
“看来你妈没有告诉你,也是,那时你妈也没记忆,听我慢慢讲你听。”
“那时你外公外婆已经生了有两个儿子了,一个7岁,一个3岁。你娘身子弱,只能在家做些女红,缝缝补补的事。你爸靠每月那点固定的口粮,全家糊口都难。坚持了几年,每家每户都在为粮食发愁。上海还算好点,其他特别穷的地方听说十分艰难。”
“那时凤璱6岁,凤瓒也4岁了,其实两家已经都定好一门娃娃亲了,凤璱是要嫁到薛家的。凤璱就和你大舅走的很近,有一天,凤璱俩人去河边玩,说了一句想吃鱼,你大舅回家拿家家户户都有的小渔网捕鱼,不小心地滑,掉入河里后来就再也没找到。终究是没有熬过去。”
“等我从贵州赶回来,你爷爷就抱了个他穿过的几件破衣裳装在盒子里埋了。好歹还有个衣冠冢。当年我们埋哥哥的时候就立了个木牌。”徐老仰头自己喝了一杯,感觉滑落的眼泪是这白酒辣出来的。
老高听着都取餐巾纸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十年不到,送走这么多至亲的人,你爷爷很坚强没被命运击倒,但你本就沉默寡言的奶奶,就更加郁郁寡欢了。”
“琳珊是61年的出生的吧”
“是的,您老记忆力非凡。”
“我这做了这么些年的首长秘书,没这点底子估计也早早被其他人替代了。”
“你爸没什么过硬的资历,在部队上升空间有限,但他一直兢兢业业,做一个恪尽职守的好教官。后来越南战争打响,我所在的部队准备开拔到内河,首长让我做团政委,我理解首长的意思,这也是做军人的天职。于是先回上海做准备工作,我将这些事告诉你爸,说若我有什么不测,将家里老小托付与他。他倒好,主动请缨和我同去。你妈哭的像个泪人一样,她再也不能失去任何人了!”
…….
“徐老,别讲了……”琳珊泪奔…
“你们年轻人都出去吧”徐老向站在一旁的服务生挥挥手。服务生退到隔壁的操作小间,关上门。
“我是教官,我去了还能带回更多的人。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于是我们像当年在丹东一样,去完成年轻时未实现的使命。你爸就做了团部的军事顾问,正营级。”
“好在这次正面主力是北越的人,我们和美国人正面交锋比较少。但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方,除了恶劣的条件,还有南越的人骚扰,经常有榴弹炮打过来,我和你爸身上尝过弹片切肉的滋味。”
“爸,您背上好几条大口子呢,还有薛叔都拿不动重东西。怎么说的这么简单,好比女人生孩子就像下个蛋一样。”凤瓒说。
“是啊,后来我们俩就在后方疗养,新鲜的热带水果吃了不少。过了几年我被首长调去北京,怀城依旧回上海,”
“琳珊,后来的事情你都应该有记忆了,你爸谁敢动!那是何等的威风八面!”
“来,我敬琳珊和思倩一杯,听一个老头子在这里疯言疯语!也敬怀城老弟一杯!”徐老连饮三杯。
琳珊拉思倩起身陪喝。
“坐!坐!”
“倩倩啊,工作上有需要我老头子帮忙的,吱一声。听说你是学化工的,北京ZS集团的老总是我老战友的儿子,去打个招呼还是好使的。”
“徐老,不用了,您都清廉一辈子了,可不能坏了规矩。您有这份心意我已经感激不尽了。”琳珊连忙摇手说。
“思倩,来,我们也敬徐老一杯,祝他延年益寿,福如东海!”俩人举杯以茶代酒。
徐老点点头,深感欣慰,一饮而尽。
“琳珊,思倩有男朋友了么?”徐老眼神看了下思倩母亲。
思倩心想:坏了,现在娃娃亲没有了,这大大不会要乱点鸳鸯谱了吧。
“大学谈了一个,青岛的,昨天刚分手。”思倩母亲如实禀报。
“哦”…
高鹏紧张万分,大大快说出来……
“那不急,慢慢找,现在媒妁之言对年轻人没用。没感觉的话最后也是分分离离,随缘,随缘最好。”
“都吃吧,菜都凉了,凯堃,叫服务员进来把这几个去热一下。我还想吃点”徐老感觉胃口特别好。
“得咧”老高领命起身。
红艳艳的一大盘阳澄湖大闸蟹端上了桌……
叮铃铃,叮铃铃,思倩的手机响起。
思倩赶紧拿起手机出了包间。不是昨天才换新号么?谁知道的这么快?琳珊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情。这个思倩在搞什么鬼,神经兮兮的。回去得好好问问。
“干嘛打电话!不先发消息啊”思倩有些抱怨。
“我发了几个消息了你都没回?现在讲话不方便?”
“非常不方便!等我消息!”思倩挂了电话,看短消息。
前面一个不发,现在发了这么多?十几个未读消息,回家了再慢慢看吧。于是又推门而入回到座位上。
“阿妹,是谁啊?”高彤的第六感觉得这电话不同寻常,低声问思倩。
“一个骚扰电话,推销产品的”
“推销什么的?”这高彤可是过来人,推销电话直接可以当场挂掉,没必要跑出去,何况神色慌张。
“阿姐,你真戳可(烦)”思倩贴在高彤的耳边轻声说,知道瞒不过。
“好了,两姐妹不要说悄悄话了,吃好了慢慢聊”徐老替思倩解围。
一个睿智的人,躲过枪林弹雨的扫射,经历无数的虫蛇撕咬,依然巍如泰山谈笑风生的人,他该是一个多么深不可测的可怕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