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父皇直接就要让伯秋行拜师礼,庄旭太子如同被一箭穿心。
父皇不是最疼爱自己的吗?为何要如此之急的让伯秋成为智无双的学生?
庄旭太子垂下眼帘,无神的目光跌落在地,哽咽地问:“为什么不是我?”这句话问的不是东皇一个人,而是问在场的所有人。
智无双十分惊讶庄旭太子会如此失态,又移了目光看向东皇的表情,东皇似乎也有隐隐约约的痛惜。
四下突然十分安静,没有等到回答的庄旭太子更是悲伤,他似自言语道:
“天下人都知道伯秋天赋异禀,这样聪明的他真的需要一个像摆设般的老师吗?
远语先生被大众称为‘智无双’,既然如此,何不尝试收一个天资相对平庸些的学生,将他培养成一个十分卓越的人,如此不是更能显示出‘智无双’这个称谓的名副其实么?
想想这些日子我一心想拜远语先生为师,寻来觅去的,现在看来实是妄想,实是可笑!”
小小的盎之虽然同情太子哥哥拜师不成的境遇,但自幼他与伯秋哥哥玩得亲近,所以不论他有多么同情太子哥哥,都不能压减心中为伯秋哥哥拜师成功感到的高兴,他稚气地说:
“同为手足,盎之替伯秋哥哥能拜远语先生为师感到很开心。太子哥哥您有拜师的想法一点也不可笑。我也想拜远语先生为师,但是远语先生已花白胡须,学生多了怕是会累着的。”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能说出如此开阔的话语,庄旭太子顿时觉得害臊,刚刚满怀的委屈一下子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虽知再努力也不太可能改变局面,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努力了一次,稳了稳情绪,朗声道:
“据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希望的事,迟早会实现。庄旭真的希望远语先生能在宫里住上几天,再多考虑考虑,毕竟这是远语先生第一次要收两个学生,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收学生,多了解些再做决定是不是更好些?”
小盎之又说话了,他还是希望远语先生的学生是伯秋哥哥:
“皇祖母说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意,强扭的瓜不甜。”
这一次庄旭太子真的不高兴盎之了,他看向盎之,颇为不悦: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少插话!”
东皇见此情形下,智无双仍不松口,只是默默端坐着,心知庄旭再纠缠下去,脸面只会丢得更多。他轻咳一声道:
“庄旭、盎之,你们兄弟俩先行退下吧。”
庄旭太子一惊,喊道:“父皇!”正待继续说下去,无奈被东皇打断了。
东皇语气很不好,命令道:“退下!”
盎之立时起身行礼告辞,庄旭太子没办法,也只得行礼告辞。
该走的都走了,伯秋侯便起身恭敬地向智无双奉茶,行拜师礼。
礼毕后,东皇问智无双:
“现在远语先生已是庄伯秋的师父了,朕就冒昧问一句,你在跳马镇收的学生是谁呢?”
智无双恭敬地回答:“是个流浪的少年。”
东皇追问:“叫什么名?”
智无双朗声道:“包无双。”
东皇有些诧异:“也叫无双?”
智无双浅笑道:“是啊,这就是缘分。”
东皇很会聊天,打趣道:“看来远语先生很看重缘分啊。”
智无双点了点头,看了看伯秋侯,认真道:
“每一个人既可能成为别人的目标,也可以自己选择目标,当两者合一时,就是你情我愿,就是最好的缘分。”
东皇再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伯秋侯与智无双出了宫门,正待一同乘马车回府,开启一段施教与求学的美好时光,就有庄旭太子府的人上前请伯秋侯移步太子府。
伯秋侯交待随从将老师好生送回府里,又向智无双施礼道:
“远语先生,庄旭太子来寻,学生去去就回。”
智无双点点头,临上马车时才又说:
“你愿意拜我为师,我很欣慰。”
伯秋侯露出在长辈面前才有的腼腆笑容:
“远语先生愿意亲临云端城寻伯秋为徒,伯秋也很感激。”
师徒二人会心一笑。
进得太子府的前院,伯秋侯发现玉兰树上已无亭亭玉立的花朵,接替它们的是艳而不俗的石榴花。翠绿中的红艳,远看更怡人。
伯秋侯本以为庄旭太子会在书房见自己,没想到府丁一路将他引往后花园,直到看见不远处的晴月亭里庄旭太子正向他们招手,府丁才退下。
伯秋侯入得晴月亭中,施礼道:“见过庄旭太子。”
庄旭太子脸色不太好看,淡淡道:“坐。”
伯秋侯坐定了,便问:“庄旭太子叫臣弟来,是要谈谈远语先生?”
一时间庄旭太子的脸色由暗转红,口中道:
“说实话,我真的很介意你是远语先生的徒弟。十多年了,你一直表现得无欲无求,我以为你愿意如此淡雅的过一生。”
伯秋侯只咬咬唇,没接话。
庄旭太子看着伯秋侯,皱眉问:
“你不是淡泊明志之人吗?你昨日回的云端城,想来已是知道智无双今日会进宫收徒。你既然原先没有打算来承星殿拜师,而后被请来承星殿,为何又要说出完全正确的答案?”
伯秋侯没有躲闪目光,他迎着庄旭太子不友善的目光,落落大方道:
“臣弟并不知道远语先生会将实情作为正确答案,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普通、最没有想法的答案了。”
闻此,庄旭太子恼羞成怒,拍着石桌道:
“你这是在奚落我才学不及你!”
伯秋侯坦然道:
“臣弟并没有此意,庄旭太子过度解读了。”
双方的态度陷入短暂的僵持,伯秋起身立于亭边,任风吹起他的长衫,静静等待。
静默了一会,庄旭太子才又想起了什么:
“很长时间没看见你府里的第一高手张往了,难道不是你派他到南谷去寻远语先生?”
伯秋侯回转身,淡淡答:“没错,臣弟是派张往去寻远语先生了。”
庄旭太子一时激动,也站了起身,与伯秋侯来了个面对面,指着伯秋侯的鼻子骂:
“那你就是纯了心要与我争夺拜师,与你刚才的那番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得么!”
伯秋侯不以为然道:
“所以,只要庄旭太子有耐心,总能抓到臣弟的痛处。臣弟并不如人们所说的那般聪明过人。”
庄旭太子咄咄逼人:
“你现在就回答清楚,你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好。”伯秋侯说着挪开几步。
他面向亭外的风景,娓娓道来:
“派张往去南谷寻找远语先生,说明臣弟的心意就是拜远语先生为师。
今日没有第一时间来承星殿,说明臣弟认为拜师无望,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说了最普通的答案。
庄旭太子一定想知道,臣弟为什么会觉得远语先生不会收臣弟为徒是吧?
这不是臣弟第一次见远语先生,我们在绿源溪已见过一次。虽然当时并没有十分把握认定他就是远语先生。
但是当时远语先生已明了臣弟是皇室子弟,看得出他不想臣弟为徒。再参照远语先生明知泰然的权贵子弟都在找他,他偏偏不愿露面,还有他在跳马镇收的学生是平民,所以臣弟认为远语先生进宫并不是为了收我们兄弟三人的其中之一做学生。
这个回答,庄旭太子可还满意?”
庄旭太子挑了挑眉道:“既然是事实,我就算不满意,你也无法再更改答案。”
再一思虑,又问道:“你不是淡泊明利之人吗?你之前为什么会想到要拜远语先生为师?你的目的是什么?”
伯秋侯仍然背对着庄旭太子,声音转沉道:
“臣弟没有淡泊名利。您送的各色珍贵之礼臣弟全收了。远语先生是臣弟敬仰的智者,臣弟只想拜远语先生为师,没有别的目的。”
庄旭太子觉得伯秋太虚伪,冷哼一声。
接着质问道:“我去了边境,受了杨絮之苦,都是拜你所赐,你就不需要解释解释?”
伯秋侯冷笑一声,转过身来:
“在乐溪,臣弟差点受昏醉之苦,差点被小乐女所诱,差点明年就可以当父亲了,这些也都是拜您所赐。”
“你!!”庄旭太子一时语塞。
“直接问别人是否犯错,就算是三五岁的孩童,也不会回答出您想要的答案。”伯秋侯淡淡道。
太子冷哼一声,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语调咄咄逼人:
“你如此讲究礼尚往来,为何从不见你回赠我礼物?世人常说,拿人东西手短,吃人东西口软。你呢?既不手短,也不口软!简直厉害得狠啊。”
伯秋侯抿紧嘴唇,目光变得暗淡,深深地看了庄旭太子许久,方才不紧不慢道:
“庄旭太子不必奚落臣弟,您只要细细想来,就该知道所谓礼尚往来,再没有人能比臣弟做得更好。”
“什么意思?”庄旭太子的心跳有所加快,他隐隐约约感到伯秋侯就要说出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臣弟回赠的礼物,名叫‘皇权’。”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乍一听伯秋送出的礼物就是自己珍视的“皇权”,庄旭太子还是露出了惊讶和欢喜之情,一时之间他竟感激得想上前拥抱伯秋侯,拍拍他的肩头,热辣辣地道声,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但没等庄旭太子做出任何表示,伯秋侯已淡漠地行了告辞礼,大步离开。
虽然有些遗憾没有与伯秋拥抱,但庄旭太子的脸上仍然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语调轻松地自言自语道:
“说真的,这十七年来,送礼确实送得有点累了。往昔的付出是值得的,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