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思归左侧的少年马上道:“四海八荒第一好看!”
他右侧的少年也立刻接口:“九洲十界第一强悍!”
云景抬眼看去。
两名少年俱都十分俊俏,唇红齿白,一名左手拿着鎏金弓箭,一名背后背着一柄玄黑短枪。
脸上神采奕奕,如出一辙的明亮锐利。
如今,他们一脸期待地望着云景,期盼等到他的答案。
云景微微一愣,这样的眼神,似乎不像凤妩说的那般…
凤妩的声音从紫玉珠直接传入云景心间:“别听他们的!云景仙可知口蜜腹剑!”
云景立时领悟,对着众人点点头:“刚刚见过,她仿佛是往花园去了。”
夙思归目光一闪,虽然似有若无,但他分明感觉到了帝姬的气息还在周围。
云景见他犹疑的眼神,猜到他恐怕不信,从乾坤袋里拿出几枚菩提种子:“刚刚她赠予我此物之后,便往门外而去了。”
夙思归顿悟,恐怕是这菩提种子沾染了帝姬的气息,才会引自己找到了这少年身上。
他冲着云景点点头,转身离去。
见夙思归出了门,凤妩长长松了一口气。
心中暗道,思归长老,你别害怕,赏桃之宴一结束,我就乖乖跟你回去。
自凤妩沉睡醒来,封印就不再牢靠。
众位长老忧心忡忡,恨不得轮番值守在她宫殿门口。
她这次出门,可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
在族中,她是高高在上的帝姬,人人见了她都要行礼跪拜,真是了无生趣。
不知过了多久,园外的小仙侍拂尘一甩,朗朗道:“天帝驾到!天后驾到!”
神仙们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垂首等候,凤妩装模作样,也随着众人低低垂下了头。
但她心中好奇,脑袋不停得变换角度,想要看看帝后长成个什么样。
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委实可爱,云景无意间瞥见,心下莞尔。
待得天帝天后走到高台之上,众人方才落座,一番礼仪下来,很是劳神费力。
凤妩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子,心道,自己受拜谒之时也有三跪九叩的流程,令人饱受折磨。
可跟九重天这架势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只有在万年整元祭拜父神母神时,族中才会这般礼仪严苛。
不像九重天,区区一个玩乐的宴会都这么复杂!
天帝天后坐在殿首主位。
天帝戴着金冠,身着白金色祥瑞龙袍,腰上绕着白玉带。
他神色端方威严,不苟言笑,很有君上威仪。
天帝缓缓开口,语气毫无波澜,不辨喜怒:“赏桃之宴,旨在与众神卿同乐。今日众神卿来得这样齐全,可要多喝几杯。”
天帝看了看下方,又问向诸仙:“听闻天凤长老亲至,不知何故竟不在席中?”
众仙面面相觑。
半晌,有人上前,神色恭敬,弯腰回禀:“许是那位上神流连园中风景,一时耽搁,误了时辰。”
天后绢裳长袍,头上珠翠华丽,斜斜簪着一枚玉凤簪,指甲上涂着精致丹蔻。
她眉目温婉,似烟若水,脸上挂着柔和贞静的笑容,让人如沐春光。
她开口征询天帝的意见时,也是温温柔柔的绵软语调:“陛下,那是再等一等天凤上神,还是先开宴呢?”
凤妩第一眼见到这个天后,心中就觉得古怪,但她说不上来为什么。
云景仙也是一直挂着浅淡的笑,看着有些疏离,但只要你细看,就能发现清冷外表之下的温柔真诚。
但看这位天后的笑容,就觉得那柔和像一层迷雾,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也遮住了她心中真正的傲慢和目中无人。
凤妩长于王庭,受圣贤长老的教导,习两族高深的仙法,学的是正正经经的帝王术。
在她自己都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见微知著的敏锐直觉。
天帝看着天后一笑,说道:“再等等。”
年纪大的神仙们心中一凛,这便是天凤族!
一名长老便能让帝后等待的天凤族!
年纪小的面面相觑,都在疑惑天凤长老是什么来头,排场这样大。
雀涯大长老有些心浮气躁,不懂天凤族此举是何意。
若他们不再避世,重明族在羽族中的地位只怕立时就要一落千丈。
他烦闷得连饮几大杯酒,酒意上涌,让他面色赤红。
灭蒙羽族大长老蒙炙目中精光闪过,心中盘算起来。
灭蒙和重明如今同为羽族皇室,却被重明羽族牢牢压制,束手束脚。
若可趁此机会攀上天凤的关系,只怕如今颓势立时就可改变。
派去的仙侍很快回来,回禀道:“那位上神说不必等他。”
天帝看着不怒自威,实则性子最为圆滑玲珑。
得了回答,确保不会得罪天凤长老,他才下令道:“开宴。”
宴席开始,御姬们鱼贯而入,莺歌燕舞,衣香鬓影,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天帝神情中带着欣赏,不时饮着杯中美酒,颇有些秀色为餐的意思。
天后坐在一旁,面色柔和,完美的母仪天下之风。
一曲终了,那领头的御姬却未退下,反而仪态万千地向上首行了一礼。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前些日子由御姬晋封的莲侧妃,近些日子十分受宠。
这位侧妃乃是由灵族有苏狐族飞升至仙界,连带着侧妃的父亲也破格飞升,捞了个颇有实权的布雨之位。
九重天官位甚多,光是布雨仙人就有八位,四季轮番值守。
但官位多,仙人更多,僧多粥少,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尤其是这种有油水的职位,更是人人趋之若鹜,一般都是要通过考核的。这位天妃的伯伯却直接由天帝下旨晋升,可见爱屋及乌。
布雨布雨,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骤雨,下在哪里,下多少寸,下的是灌溉花草灵药生长的甘霖,还是泼天洪涛,这其中的门道,颇有些耐人寻味。
卜算仙官算出来大致的方位和大略的降雨之数,却不会定死。毕竟,你若非要定个三寸三的雨,人家一个没留神下了个三寸二或者三寸四,就得挨罚,他挨了罚,既然会记恨于你。
这不是摆明了得罪人,给自己找麻烦?能做卜算仙官的,多多少少会趋福避祸,自然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到卜算仙官,数量竟然有四十八位之巨,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天帝招了招手,侧妃就在天帝下方寻了个座儿飘然落座,柳枝条儿般的身姿很是曼妙,甚美。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着八卦,连天上的一众神仙也不例外。
凤妩与云景前方,两个仙者在悄悄咬着耳朵:“听闻这...妃...趁着天后...不注意...自...枕席...同陛下合玄了...才...今天...她...故意...在众人...嚣张...”
另一位仙官道:“果真...大胆?啧...小门小户...果然...一人得道...升天...”
凤妩耳朵灵敏,将这番讨论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好奇。
她凑到云景耳边,小声问道:“云景仙,什么是合玄啊?”
云景听得凤妩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才发现她同自己挨得极近,又因着是说悄悄话,压低了嗓音,显得有些喑哑,不知不觉中让人听出一丝妩媚缱绻。
她身上馥郁清冷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钻进人的鼻尖,一双星眸疑惑地望着自己,波光流转间,姿容鲜艳绝丽。
云景心神一荡,一时间,仿佛连魂魄都被她勾了去,他怔怔地看着凤妩,突然想到前几日那个如梦似幻的吻。
凤妩见云景呆呆发愣,奇怪喊道:“云景仙?云景仙?”
云景回神,终于反应过来她问了些什么,脸上泛出红晕,耳朵根都红了。
凤妩伸出手,十分体贴地替他扇了扇风:“云景仙,你可是饮多了酒?怎得面色这样红?”
云景仙什么都好,就是酒量实在浅薄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风越扇,云景仙反倒越热了,脸也越来越红。
她奇怪地瞥了自己的手心一眼,难不成这封印已经不牢靠成这样,自己都收敛不住灵力中的炽热气息了?
台上的天后心平气和,温声吩咐侍女:“给莲侧妃也上一壶酒。”
她的恼恨只有自己知道。
陛下爱美人,后宫佳丽甚多,但平日里对自己这位天后素来敬重,很给自己脸面。
今日这赏桃之宴却如此不顾忌,赐这卑贱的御姬坐于宴中,与众仙同饮。
心中暗恨,面上不显,天后嘴角含笑,维持着她一惯的贤良淑德。
莲侧妃神色得意,高声谈笑,引得前方雀涯大长老不满。
不知所谓的东西!小小狐族,竟敢这般猖狂!
他站起身来,正想斥责,却见到了远处的明霄和沉碧。
他二人经常在重明族久居,纵使脸上戴了一小块面具,如何能瞒得过?
雀涯当即便道:“明霄,沉碧,你们为何做这鬼鬼祟祟的打扮?”
殿中舞乐戛然而止,众人的交谈声也低了下去,园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被大长老点名,明霄和沉碧身体僵硬,老老实实摘下面具,站起身来。
明霄脸上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情,冲着上首帝后行礼:“儿臣给父帝母后请安。”
随后,他又冲着雀涯大长老行礼:“见过大长老。”
沉碧也起身请安道:“沉碧拜见姨父姨母,拜见大长老。”
凤妩微微挑了挑眉。
这重明羽族大长老,竟可在天帝面前这般作威作福?
她用眼神示意云景,云景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雀涯大长老声音提高:“谁教得你们这般不着调的模样?云景呢?他怎么都不晓得管管你们?”
雀涯心中厌恶云景,时时刻刻都想踩着他的脸面,拿他做筏。
见弟弟被斥责,云景摘下面具,从最后一排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之中。
他很有长兄风范,作揖请罪道:“儿臣给父帝母后请安。儿臣居长,却带着弟弟妹妹胡闹,愿担责罚。”
见他没有向自己请安,雀涯神色更冷,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凤妩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三人请安的细微不同。
看来云景仙同母族的关系并不好。
云景嘴角含笑,声音沉稳,一身天青色长衫,衬得他如清风碧水,皎皎朗月。
天后柔声细语:“无妨。”
雀涯却态度强硬,严厉斥责道:“你为兄长,本该以身作则,给你弟弟做出榜样。现如今,你不光自己不知分寸,竟还带着明霄沉碧也这般胡闹?!”
凤妩眉头紧皱,看向上首。
天帝神色不辨喜怒,一言不发。
天后面带担忧地看着云景,看似一派慈母,神情却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云景心中苦涩,神色却平静无波。
这样的难堪他早已体会了千百次,少年时还会觉得难过,如今早就习惯了。
他闭了闭眼,俯身长揖:“今日是云景之错,请父帝母后责罚。”
言辞间没有半点推脱犹豫。
明霄在雀涯大长老面前,向来是一只老实安分的鹌鹑。
但兄弟之情战胜了对大长老的惧怕之意,他梗着脖子为兄长求情:“不是兄长”
雀涯大长怒视着他:“闭嘴。”
见明霄住了嘴,他又转头看向云景,犹带怒容:“你是该罚。”
竟敢不向他请安,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面如寒霜,冲身后使了个眼色。
身后臣属会意,唤出一道火光,携雷霆万钧之势,冲云景而去。
雀涯大长老一向不喜欢大殿下,众仙早已习惯。
重明羽族党羽遍布天下,就连天帝都无可奈何。
云景闭眼相迎,岿然不动,生受了一记。
他闷哼一声,只往后退了一小步,仍是挺拔笔直,如林间翠竹,山中苍松,风骨朗朗。
凤妩坐在后排,刚刚事情变化太快,饶是她这样机灵的人,也有几分措手不及。
云景仙是帝后嫡长子,是这九重天的大殿下,雀涯区区一个臣属,竟然可以对他如此疾言厉色。
可见重明羽族如何权势滔天,翻云覆雨。
雀涯得意一笑,切还要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云景,你是九重天大殿下,责任重大,大长老这都是为你好啊。”
云景神色平静无波,淡淡道:“云景受教。”
凤妩暗自摇头,不,绝对不是。
就算是良玉需得雕琢,这也太不给脸面了些。
若是储君性子温懦,时长日久,难免让人轻视。
主弱臣强,此消彼长,将来不知会生多少无端之事。
但若说是重明羽族中意明霄,也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他随口便斥责明霄,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何能给人好印象?
除非,他们要的就是一个不堪大任的傀儡。
不得不说,凤妩实在慧极,这才多久功夫,就将九重天的弯弯绕绕看得一清二楚。
凤妩见云景脸色苍白,心头起了真怒。
气氛凝重的大殿上,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今日方知,九重天竟是重明羽族主事。”
她嗓音清脆娇俏,此时含着怒意,犹如雨夜寒珠,冰冷彻骨。
此言一出,天帝面色一暗,天后面色一惊,雀涯面色一怒,四座哗然。
满堂众生相。
众仙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后方角落被人层层叠叠掩盖住了,看不见是谁在说话。
这道声音,充满了久居上位者的矜贵气息,语调不高,好像只是在点评一处风景那般随意,却让人瞬间心弦紧绷。
雀涯面色阴沉冷厉,赤红的脸庞有些扭曲。
重明羽族权柄滔天是一回事,被人当众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人胆敢挑战重明羽族的权威,这让雀涯大长老大为光火,他脸色铁青,冲着凤妩出声的方向喝道:“是谁在放肆?”
重明羽族的勋贵子弟们也一个个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恨不得跳起来将口出狂言之人好好教训一番。
角落坐着的少女站起身来,缓带纱袍,飘逸灵秀。
镶嵌着宝石的精巧面具掩盖了她大半容貌,只能看到她身着修裁利落的绯红色束腰纱裙,襟前袖口,用金色丝线绣着锦簇的丹渺菩提。
她步履轻缓,纤腰不堪一握,裙裾曳地隐有流光,与满园光华争辉。
几步路的光景,众人的视线追随少女移动。
少女越过众人,站在了大殿中央,走过之处,徒留一阵馥郁清冷的香气。
在她路过时,一位老神仙睁大了他的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菩提花香?
自神魔大战结束之后,四海八荒,哪还闻到过这菩提花香?
少女站在整个天界面前,与云景并排而立。
众仙卿脑子里突兀地冒出一个词语。
珠联璧合。
见到凤妩出来,云景心中担忧。
她素来仗义,定是见到自己受伤才忍不住出声。
云景心中百转千回,分不清是为她忧心多,还是被她感动多。
重明羽族之强,连父帝都退让三尺,凤妩却为了他与之当庭对抗,仗义执言。
她的这句话,驳了重明鸟族的面子,暗指了天帝无能,众仙谄媚,简直是将在座众仙给得罪了十足十。
重明羽族在神界排除异己,手段残酷狠毒,云景远不如明霄同他们亲近。
如今眼见他们一个个怨毒地盯着凤妩,云景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