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白衣少年有些羞愧:“我们…连我们都没发现,你是如何发现的?”
凤妩答:“这还不简单,他身上的香味不对。”
众人好奇地睁大了双眼:“怎么不对?”
凤妩答:“活人谁会用那种诡异的香气啊?”
凤妩转头看了看霞染,又道:“而且这位霞染小兄弟很聪明啊,他已经几次三番提醒我了。”
雪映惊叫:“我也在场,我怎么没听到他提醒你啊?”
众人向霞染看去,只见刚刚经历过生死的霞染,已经恢复了斯文秀雅的模样,连头发都一丝不苟地端正束着,与其他白衣少年比起来,更显仪容不俗。
霞染似是平日里不太多说话,见众人都望了过来,面上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我那时不好提醒这位…这位公子,又担心他被尸傀暗害,只能让出声让那尸傀单独过来找我,让他相信了我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同伴。”
凤妩轻轻一笑:“想必,若他刚刚过去,等待着他的,就是你的手中剑吧?”凤妩指了指霞染不离手的剑。
霞染轻轻点了点头。到底是少年,忍不住好奇,又问道:“你第一次出声,是不是让我知道是你来接的我,让我不要出手?”
凤妩神秘一笑:“那倒不是。在杀了他之前,我本来就没打算拨开草丛。所以我那句话,也是为了让他相信我没有认出他来。”
凤妩又道:“你听我那样说,也以为我没认出来吧?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第二次提醒。”
那句:‘那你小心,很危险’而不是‘那你小心,我这里很危险’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提醒非常隐晦,想必是霞染情急之中,苦思冥想,所以中间才有了那么长时间的沉默。
听完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旋即生出一股敬佩来。
一个急中生智,一个一点就透,在尸傀眼皮底下完成了一场对话。
雪映眼眸中浮出崇拜:“你好厉害啊!跟佛子一样厉害!”话音刚落,他伸手捂住了嘴巴,像是说错了什么话。
霞染皱了皱眉头,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佛子?”凤妩轻轻念了一声,不过见白衣少年们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再追问了,反而十分包容地换了个话题:“你们怎么会遇到这千年尸傀的?”
雪映面色凝重下来,多了几分沉稳之色:“我们是从家中出来历练的,这里是最后一处了。本来一切顺利,我一脚踩空跌进了一个山洞中,才发现是一个墓室。”
崔啸好奇:“墓室?”
雪映:“是啊。那墓室很奇怪,有许许多多的棺材,摆放得像是众星拱月一般。”
谢晚:“众星拱月?”
雪映:“嗯,不过我们也没细看。不知哪里来的几只黑猫,激起了尸变。刚刚那只已有了灵智的尸傀,就是从其中一个陪葬墓室窜出来的。”
凤妩凝眉:“就是说,那墓室里随时可能跑出来更厉害的?”
沉默许久的苍怀薇终于开口:“山脚下便有不少村落,这可不行。”
凤妩点头:“确实不行。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天亮了再去找那墓室。”她又转头对面有倦容的有苏瑰夏道:“瑰夏姐姐,我们在此耽搁几日,灵族中应该不打紧吧?”
见凤妩转头关怀自己,瑰夏有些脸红:“自然是不打紧的。若没有五公子,我还在醉生梦死阁当醉生仙呢。”
听到这声五公子,苍怀薇皱了皱眉。
第二天,按照霞染几人的记忆,众人往墓室那边慢慢走去。
路上,凤妩问道:“你们可会绘制增强术法的阵法?”
谢晚崔啸等人答:“自然是会的。”
凤妩又问:“这个阵法以什么东西随身携带?玉牌?石牌?纸?”
谢晚笑:“寻常人用的是纸,称为符箓。也有人用玉牌,称为玉简。若是石头刻的,那就叫石阵。还有人可是奢靡的很哟,用的是金盘刻阵法。”说着,眼睛斜了斜崔氏众人。
不用说,这用得起金盘的,定然是崔氏了。
崔啸回呛:“我族有秘法,一个金盘可用百次。可不比带一大堆遇水即废,遇火即燃的符箓强?”
凤妩看了看谢氏众人头上的兰花玉簪,心中了然:“拿几个有增强术法效果的玉简给我吧。”
谢晚递过来的时候,崔啸嘴巴动了动,到底没忍住嘲讽:“五公子可要小心,这玉简娇贵得很,磕着碰着了,就会大大失了效果。”
谢晚不服输:“就金盘厉害,腰上串着两三个金盘,以为自己是乡下的暴发户呢?”
一路走来,他二人虽然已没有初见面那时相看两厌,但仍是一逮着机会就要互相刺几句。
崔啸刚要回嘴,瞥见苍怀薇蹙了蹙眉,似是带着几分不悦,不知为何,冲口而出的话也不说了,安静下来。
他这样快的偃旗息鼓,倒叫谢晚有些诧异,看了他好几眼。
走到雪映跌落的那个洞口,从外往里瞧,一片黑黢黢的,像张着巨口的怪兽。
明明是山中,四周一片寂静,别说是走兽,连虫鸟鸣中都没有,只有偶尔几声乌鸦凄哑的喊声,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洞口已是这样不祥,洞中不知何等凶险。凤妩看了看众人,点了名:“我带五人下去,怀薇带五人下去,谢晚崔啸带五人下去,其他人都守在上面吧。”
众人就分成了三支小队伍。
谢晚原本和崔啸一起,另外又带了三个人。但也许是崔啸和谢晚不合的缘故,他非要调换着去了苍怀薇的队伍里。
落下,凤妩抱了有苏瑰夏。
密室有许多门,分开走。
阴风阵阵,总是觉得有人在你后脑勺吹风,有苏瑰夏跟紧了凤妩,被她拽着的手腕直发烫,一直烫到心口脸上。
甬道狭长,不知走了多久,到了间小耳室。果真如雪映说的那般,呈众星拱月。这耳室里的棺材全部紧闭着,想来中有尸体。
对面有出口,悄悄走过去,别发出声音。
凤妩一连打了三个手势,两名羽麟卫天骄点头。
然后发现雪映和瑰夏一脸茫然,凤妩压低了声,用气音告诉二人。
凤妩靠近时,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清冷香气扑面而来,有苏瑰夏原本紧张的心更是砰砰乱跳。
四周棺材顶到了墙,堵死了从侧边绕过的可能,众人只能在棺材之间七拐八拐的穿梭。棺材之中总有细微诡异的声响传出,像是什么东西要苏醒一般,激得人身上起了冷汗。
走过中央的棺材时,发现刻画了许多阵法。
阵法极为复杂,若来的是九位神尊,以他们两百万岁的阅历,必定会发现异样。洪荒阵法竟然会出现在凡间,委实诡异。
但凤妩只是个几千岁的孩子,纵然智多近妖,也想不到这一层。她只以为凡界的阵法都是从洪荒纪流传下来的,毕竟那时,东洲三界还未与外界隔绝。
提心吊胆走过耳室,幸好没有尸变。
走到出口,又是一段狭长的甬道,然后便是一条长长的索道。
正在这时,别的出口也走出人来,居然是谢晚率领的那一小队。
凤妩站的这里是外圈,地面互相连接,像一个圆环一般。
这一照面,就发现谢晚几人狼狈不堪,身上还有多处伤痕。
凤妩看着浑身沾满了泥土灰尘的谢晚,笑道:“哟,看来你此行甚有奇遇啊?”
谢晚撇了撇嘴,暗自纳闷道:“我明明没有碰到那棺材来着…”
原来刚刚他经过墓室时,突然就引起尸变,尸傀撕破棺材板,与几人狠斗了一番。
幸好,谢晚身为谢家世子,实力还是很不错的,最终将尸体杀了。
不过看这样子,他也吃了不少的亏。
沿着索道往正中走,到了才发现,大圆台上也有九根柱子,而索道正悬在这柱子最上端。
凤妩站在索道上,面前是柱子冒出来的黑气,光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靠近之时,更是令人忍不住心中涌上绝望,悲哀,恨意。
凤妩心中一惊,跳下索道,稳稳落在地上。
一看谢晚,脸色苍白,喊了好几声,才回了魂。
“怎么了?”
“不知道。”脑中像有许多记忆涌入,但他一点也抓不住。
凤妩撇撇嘴,不想笛子染尸血,让谢晚来。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这只鸡你来杀。
谢晚心中突然大颤,手一抖,剑气划过铁面,棺材中的人是他自己的长相。
谢晚犹在震惊之中,突然,九根柱子的黑气猛然高涨,冲向棺材中。
凤妩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谢晚,让他躲过一劫。
那尸体被窜过去的黑气萦绕,看不清长相。
随着黑气绕满全身,尸体像是慢慢被注入了灵智,正在苏醒,僵硬的手脚也开始微微动了起来。
凤妩见谢晚有些呆愣的站着,当机立断,劈手夺下他手中利剑,像尸体心脏刺去。
利剑正中心脏位置,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细响,那里源源不断涌出更浓更漆黑如墨的烟雾,竟是凤妩一剑刺破了怨厄珠!
看着尸傀渐渐化作纷飞的黑灰,谢晚终于回过神来,如梦初醒。
回想刚刚,他忍不住背后渗出冷汗。
刚刚自己不知道怎么了,犹如被摄取了魂魄一般,无法动弹。
若刚刚凤妩没有拉谢晚一把,任其被黑雾包裹,他一介肉体凡胎,只怕如今已经药石罔效。
谢晚由衷地生出几分感激之意:“多谢姜五小兄弟。”
凤妩轻轻摆了摆手:“抬抬手的小事情,何足挂齿啊?”
谢晚抱了一拳,不再多说,心中却是记下了这份救命之恩。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刚刚看到的场面说出来。那应当是自己心智被迷之下,产生了幻象,才将尸傀看成了自己的缘故。
…
山脚下的村民甲惊恐的声音响起:“山上怎么着火了?”
村民乙:“哪里哪里,俺来看看。还真是,看样子这山火还大滴狠咧!”
只见山上浓烟滚滚,漫天黑雾冲着云霄而去,看起来颇为恐怖。
这把火,自然是凤妩一行人烧的。
杀了石台中央的主尸傀,又毁了这个墓,想必此后的灵乙城,就可以摆脱这个噩梦了。
看着冲天的火光,凤妩带着一行人迅速地在外围斩光树木,不让大火蔓延至整座山脉。
事情告一段落,霞染和雪映同凤妩辞行。
雪映性子活泼,叽叽喳喳道:“姜五兄弟,我可真是佩服你,下次有空,我溜出来咱们一起喝酒啊?”
霞染皱了皱眉,道:“无令怎可外出?”
霞染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要是正大光明的出来,那还用叫溜吗?”
凤妩挥了挥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目送着霞染雪映等人离去,凤妩摸了摸下巴,突然记起一件事来。
她端正了脸色,对苍怀薇说道:“自古愚忠害人不浅,愚贞也是。怀薇姐姐便去魅族一趟,将他们那个规矩给废了吧。”
听她这话,旁边人的脸色都惊疑不定,尤其是有苏瑰夏,更是一脸诧异:“自古以来,这便是魅族第一要紧的族规,五公子要如何做?”
凤妩轻轻一笑:“自然是让怀薇姐姐前去劝告啊。”
崔啸不屑地嗤笑了一下:“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们去说,他们就能听?”
凤妩斜了斜崔啸,道:“不听,那就打到他们听话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啸:“你现在不就很听话么?”
崔啸:“...”
崔彰:“...”
崔彰弯腰摸了摸膝盖,不知道怎么回事,膝盖突然就隐隐作痛起来。
他心中嘀咕:也许是墓中太过阴冷的关系?
凤妩看着苍怀薇,正了正脸色:“那就拜托怀薇姐姐了。事情办完,也不必再来找我,就地渡世即可,历满八个城池,你就先带人回去吧。”
苍怀薇带着几名羽麟卫,领命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崔啸突然一拍脑袋,大声道:“我突然想起来,出门之前忘了带东西!”
然后他看向苍怀薇,问道:“姜姑娘,我们一块儿走吧。”
还未走远的苍怀薇并未转身看过来,只是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可以。”
但就这,已经足够让凤妩惊奇不已了。
她轻轻挠了挠额头,怀薇姐姐这性子,竟然没有拒绝崔啸?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只有崔彰默默纳闷,为什么刚出门就要回家?
…
佛修族封土,瀛洲。
瀛洲坐落在整个天地的东北方,与中洲、东洲和北洲隔海相望。
站在云端放眼望去,整个瀛洲尽是苍翠高山,仙境云海。
与大西洲峭壁林立的锋芒锐意不同,这里的山水透着一股寂寥清冷。
瀛洲正中央,白墙,黑瓦,紫檀木筑成的殿宇绵延几座山头,隐在渺雾弥漫中。
西北境的隐世,是子嗣摧折的无奈,骨子里仍然带着杀伐的血性和对苍生的羁绊。
佛修族的隐世,是青莲台上的神佛无悲无喜,冷眼俯看世间明灭浮沉,心无波澜。
故而他们的居所,名唤“无澜海”。
“真的,佛子,那么多的尸傀,他一下子就诛杀了!”
清晨安静,童子高昂激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无澜海突兀响起,引得沿途打坐晨练的弟子睁眼看过来。
雪映亦步亦趋跟在一位青年身后,像山中小妖禀告大王一般,粘得极紧:“我那时脑子里只有吾命休矣四个字,哀叹不能再见佛子一面,怎么说,好歹让我在临死前同佛子告个别啊。”
走在前方的青年素衣如月,身形修长,腰间一管紫竹笛,整个人仙气飘飘。
纵然身后童子喋喋不休,他也仍是神色淡漠,既无恼怒也无兴致,如同一汪深潭。
他经过时,沿途弟子肃然站立,欠身行礼。
这青年正是佛修族佛子,天无澜。
众弟子眼带崇敬,目光热切,注视着天无澜踏入院中。
他的居所坐落在西北角,以西海琉璃为瓦,以不丹山白玉为阶,满宫的红木柱与院中枫叶红莲相得益彰。
在一片素雅淡然的无澜海里,算是将扎眼突兀做到了极致。
院落门口的牌匾上,更是洒脱张扬地舞着三个大字“今宵醉”。
这么多年来,代代佛修族弟子都疑惑为何素来清冷的佛子会住在这样一个鲜艳的院落,听闻一事一物,都是佛子亲自拟定的。
就好像他们同样疑惑,为何慧绝天下的佛子始终未能证得大道,继位神尊。
雪映跟着进了院中:“真的!那人特别好看,看起来就比我大一点儿,但大家都喊她小祖宗,不知是不是位长生不老的前辈。”
雪映指了指满院火红:“她那身红色衣衫,就跟这院中的枫叶一样!”
雪映继续说:“明明是在东洲,但她手上那把白玉笛,仍是可以削铁如泥!必是一件不得了的宝物!”
雪映将双臂展得极开,手舞足蹈描绘着墓中的场面。
天无澜的脚步蓦然顿住,他回头望向雪映,极快地问道:“你说什么?”
雪映早已习惯自说自话,如今真的得了回应,倒把他吓了一跳,手脚有些僵硬地在空中比划:“削…削铁如泥…”
“上一句。”
“她...她手上那柄白玉笛...”
“上一句。”
“她...她那身红色衣衫...”
天无澜眸中闪过一丝极快极亮的光,甚至让雪映错觉那是一抹狂喜:“白玉笛?红衣衫?”
“是...是啊。”雪映不知道,为何佛子突然就起了兴致。
天无澜的脸上,露出一种雪映从来没有见过的热切和急迫:“她是不是叫凤五?”
雪映挠了挠头:“不...不是,我听他们都喊他姜五公子。”
“姜五?”天无澜在院中站立半晌,一阵微风拂过,枫落如红雨。
飘飞的红叶闪过他眼前,惊破了他的怔然出神,他低低自喃:“是了,是了,沧海桑田,许是这一世的她换了名字?应该的,应该的。”
天无澜突然转身,大步往院外走去。落在雪映眼里,带着匆忙,更带着迫切。
迫切?雪映拍了拍自己的头。一定是错觉,佛子已入明心境,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表情?
“佛子往何处去?”雪映在天无澜身后大喊,这怎么一声不吭就要走了?
“往该去处去。”
“此话何意啊?佛子所去又是为何啊?若被老祖问起,雪映如何交代啊?”雪映心中叫苦不迭,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现在如何是好?
“去迎我的万丈红尘。”天无澜已在一瞬间行至极远,风中若隐若无地飘来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