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来坐在方寸山的小木屋里，屋里极简的布置和极少的家具，华来觉得有些心疼。
心疼的，不是爷爷生活艰苦，而是命苦、命运艰……
来到书房，本想能找到些爷爷留下只言片语，可干干净净的书桌，什么也没留下。
在书柜前，华来看到了真人大小的针灸铜人。他仿佛看到爷爷教他针法的情景。
——
八岁的小华来站在爷爷面前背诵着。
“七椎之下乃至阳，六灵台五神道，三椎之下……三椎之下……”
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的华心突然坐直，拿着大理石做的镇纸一拍，吹胡子瞪眼的说：
“三椎之下是什么？”
小华来眼泪汪汪的：“不记得了!“
别人家孩子背的都是《三字经》《唐诗三百首》，可他自小背的却是《经穴歌诀》。
“你连穴位都记不住，将来怎么下针？”
小华来一脸委屈的说道：
“妈妈说，用针扎别人是不对的！”
华心气的吹胡子瞪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子。
…………
十岁的小华来面对着铜人，华心在旁边说：
“这个人因为感冒嗓子发炎，咽喉肿痛什么也吃不下怎么办？”
小华来轻松的说道：
“先取穴翳风、风池、人迎、尺泽和鱼际穴下针，少商穴点刺出血，排出寒毒。”
华心递给华来一包针说道：“刺给我看！”
华心指着铜人说道：“铜铜是我的朋友。再说他铜头铁臂，从来不生病！”
华心气的阴沉着脸，不知道该拿这孙子怎么办。
…………
十三岁的华来看了电视后，捏着钢针冲着铜人扔着玩。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一招叫一星摘月，这一招叫双雄探海，这一招叫三阳开泰，这一招天女散花，不对！叫散财童子！”
华来将一把钢针扔的到处都是，刚乐的哈哈大笑，一转头，却看见爷爷华心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个败家玩意，还散财童子？把所有的针都捡起来，上后院罚站！”
华心转身走了，华来吐吐舌头赶紧蹲在地上捡针。
那么多钢针，捡起来特别费劲。
华来灵机一动，找来改锥把华心刚买的半导体给拆了，取出里面的磁铁，在地上吸着钢针。
“这一招叫万法归宗！”
华心担心华来被针扎手，本想回来叮嘱一下，等他到门口发现正在地上玩的开心的孙子，再看看桌子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半导体，华心一脸黑线，气的吹胡子瞪眼。
………………
十五岁的华来单指撑地，身下一根长针对着华来的大腿，身旁华心手拿长针伺候着，只要华来一偷懒撅屁股，长针就刺在华来的屁股上。
“啊呀！”
汗流浃背的华来疼得直叫唤。
“让你偷懒！”
华来的撑地小指头实在坚持不住了，屁股被扎了几次之后，依然将屁股抬得老高，长针被刺进去很深，吓得华心赶紧收手，可是华来却笑呵呵的蹲在地上，从裤子里掏出两本书。
华心气的转身去拿桌子上的镇纸，等他转回头，华来早跑没影了。
从院子里传来华来的声音：
“爷爷，我先走了！上学要迟到了！”
华心气的吹胡子瞪眼，把镇纸拍在桌子上。
“好小子！敢跟我耍心眼了！”
…………
华来拿起桌子上练习用的银针，在相距铜人十步的距离站住，手腕一抖，一银针甩出，正中铜人的印堂穴。
双手再甩，又是两根银针紧紧挨着第一根银针，针尖都扎在印堂穴。
…………
华来从桌子上抓起一把针。
“散财童子！”
刚甩出手，还没来得及看，却被电话铃声打断。
是大伯华春打来的，说凡人堂来了一个病患，点名要华来诊治。
华来刚要反问，电话挂了。一瞥窗外，发现天已大亮。
华来只好收拾起心情下了山，在小和尚的尾随下驾车来到了凡人堂。
一进凡人堂，就看到等候排队的长椅上坐满了人。
以前的华来看到医馆生意兴隆，定是很高兴，可是现在华来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感叹忧患实多。
爷爷离开之前一番话让华来一夜间，心境起了变化。
一个身穿破洞牛仔装的黄头发年轻人从长椅站起，一下拉住了华来的胳膊。
“华神医！您可来了！”
华来身后的小和尚眼疾手快，一下扯开黄末的手。
小和尚急切的说道：
“这位先生，有话好好说，能动口就不要动手！”
华来和黄末同时一怔，黄末看着小和尚一脸尴尬，华来赶紧挡在他和小和尚中间，华来剜了一眼小和尚，扭头看着黄末说道：
“你不是那个……”
黄末有点不高兴的说，
“黄末！倒数第一的末，黄末！”
华来一听赶紧改口道：
“对对对，黄末！你这一头黄头发，太顺口了！你父亲怎么样了？”
华来说着扫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打扮朴实的黄老先生。
“我爸好了，一大早就去进货买菜了，拦都拦不住！华神医，这次是我发小，哎？能先给我们瞧瞧么？”
这时导医员过来客气的说道：
“黄末先生，您就排在第一位，您可以随华医生进去就诊了！”
黄末道了声谢，拉起他身旁的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子随着华来进了诊室。
华来让黄末和他发小先坐下，自己洗了手才来到桌边坐下。
“需要看病的是您吧？”
华来盯着这个一脸忧郁、印堂发红的眼镜男，而这男子不屑一顾瞅着窗外，根本就没拿正眼瞧华来。
黄末见他朋友没搭话，就抢着说道：
“华神医，我这位朋友可是满腹经纶的才子，笔名番石榴。网上很有名气的网红作家，写过不少网络小说，还翻拍成过电影电视剧，因为作家么，总熬夜，抽烟很凶，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肺癌！最近呢总是说胸口疼、还咳嗽。可去医院拍片检查，没查出什么症状。所以我就把他介绍到您这儿来了！请华神医给看看！”
华来仔细听着，待黄末说完才问：
“为什么不让他自己说？”
“番石榴”眼睛瞧着别处，起翘着二郎腿不停地颤着。不说话也并没有把手伸过来让他把脉的意思。
华来也不催促，只是盯着番石榴的面相看。
“是不是在创作上遇到了瓶颈，新作品出不来，粉丝量上不去，心情不顺、郁郁寡欢？顺风顺水时笼络的合作商有出现涣散，或者比我说的更加严重？”
“番石榴”依然不说话在听到华来说道一半的时候，就转脸瞧着华来，在听到最后时，他却责怪的看着黄末说道：
“你出卖我？什么都告诉他了，还让他看什么病啊？直接开药就完了！”
黄末一脸无辜的说道：
“我考，咱俩发小我出卖你？我昨天不打不相识的才和他认识的！我连他电话都没有！”
“那他怎么全知道？”
华来接过话说道，
“你脸上写着呢！你现在印堂发红，是诸事不顺的征兆！”
番石榴有些鄙夷的瞅着华来。
“哦呦！这中医还会相面呢？您这到底是江湖郎中还是算卦的？”
黄末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番石榴的小腿，示意他礼貌些。可番石榴并不领情，嘴一撇嚷嚷道：
“你踢我干嘛？我又没说错什么！”
华来并没有生气，而是一脸严肃的看着番石榴，说道：
“印堂发红，是生气所致足厥阴肝经淤结，肝和人的情绪紧密相连。肝出现压抑或者其他问题，人的情绪就会很烦躁、低落，与肝经相连的足少阳胆经也会出现症状，相联系的脏器喉咙、胃、肺都有不同程度的不适。你胸下二肋骨会有麻痹并伴有隐痛，咳嗽、痰多至使睡眠不稳，这都是你情绪压抑所致。再结合你的作家职业，说你创作遇到瓶颈是客气的说法，说直白一点就是：你已经失去了创作灵感，不知道该怎么去讨好观众、也失去了对观众的口味评判！再惨败点讲，你现在提笔忘字，什么也不会写了！也写不出了！”
番石榴呆呆的看着华来，再扭头看看黄末。黄末赶紧摇头辩解道：
“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番石榴狠狠的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吓得黄末赶紧站起身劝解道：
“老朱，别生气！这回是神医看走眼了，别生气！咱回去慢慢说！”
门被推开，是小和尚听到屋里有动静赶紧冲了进来，可屋里的情况让小和尚变成了丈二和尚。
“神医啊！这些话我一直憋着，谁也没敢说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只见番石榴摘下眼镜，用手抹着眼泪，委屈的说道：
“我祖辈没眼光，说‘乱世习武，盛世习文’。现在是太平盛世，让我从小好学问，想让我著书传世。谁想到二十几部作品封了我二十部，写游记说我泄露国家机密；写历史说我借古讽今；注解兵法说我策动谋反；写神话故事吧，又说我导人迷信；最后改写名人传记，耗费我一年多，我这都快截稿了，结果这名人倒台落马，被判了个终身监禁……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我现在确实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了！一个作家不知道该写什么，你们知道这种痛苦么？知道什么叫‘英雄无用武之地’么？知道什么叫‘天地虽大，却没有我番石榴的一锥之地’么？我是欲哭无泪啊……”
“番石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桌上的一盒纸巾都快被他抽光了。
小和尚看了一会儿，又慢慢退了出去。
黄末在一旁轻拍着番石榴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安慰着发小。
华来又拿出一包纸巾撕开来，又从抽屉里拿出垫枕放在桌上。
“对不住！对不住！”
看着发小突然如此歇斯底里的悲痛欲绝，黄末一边道歉，一边赶紧擦着桌子上的鼻涕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