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日着西山,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我相信奇迹还会再次降临,依依姐姐还会醒过来的。”身着淡蓝色衣裙的苏知在一旁流着泪,抽泣道。她这一句,道出了大家的心声。可奇迹多了,又怎叫奇迹呢?坐在床边的红发青年尚未缓过神来,弓着背,将全身的重量集中到撑在膝上的肘部,双手无力地垂着,低头,红发之下,殷红的双眸呆呆地凝望着地面。
营帐内亮起烛火,火光微弱,看似敌不过那渐渐猛扑而来的黑暗。帐里不闻人语声,就这样,静默了许久……
忽然,依依的手指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平静。苏知只是无意一瞥,竟注意到了这如白驹过隙间的细微的变化,她叫出声来:“我看见依依姐姐的手在动!”可大家全当是苏知童言无忌,并不在意,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直到子衿亲眼所见……
“真的,依依的手真的动了!”
军医连忙上前诊脉。修长的指尖在依依白皙的的手腕上停了好一会儿,微蹙的浓眉忽然舒张,迷茫的眼神顿时豁然开朗:“有,有脉象!”可就连他自己都对这诊断结果不敢置信。
“先生,她有救了?”子衿欣喜若狂地问军医。
“脉象和呼吸均已恢复,只是极其微弱。若是她苏醒过来,老夫再来细细诊断。”
“劳烦先生了。”坐在一旁的青年起身,向军医作了一揖。
龙且静静的坐在自己营帐内,屏退了左右,独饮淡酒。想到军医那日说过“就算真有奇迹发生——柳姑娘能醒过来,她头部受到撞击,之前的记忆恐怕也会烟消云散,不留痕迹”,心中便有一丝莫名的惶恐,担心那日的初见、星空下的相遇、刀光剑影下的并肩作战……她会真的忘记,就像她当初大病初愈后,完全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一样,变成另外一个人。“如果她真的忘记了过去种种,那就由我,替她记着吧。”
俄而,有人进帐来报:“启禀将军,柳姑娘醒了!”
倾斜着悬在半空的酒壶顿时哽咽,壶口的水柱断流,酒樽中荡漾着青年俊俏的容颜。
依依静静地躺着,脸色已不似先前那般惨白,却还是很憔悴,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惜。子衿坐在床边,同依依说话,脸上满是无法言说的喜悦。“那日,军医说你已回天乏术,龙将军近乎是疯狂了。我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说实话,那日我请你与我做个伴,一同在龙将军帐下做事,也是将军的意思,否则,我人微言轻的,怎做得了主。”
依依扯了扯嘴角,原本桃红的双唇如今惨白得毫无血色,她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停一停,又问:“那日抢粮的秦兵呢?抓住了吗?”
“他们当即被制服,龙将军惩罚了为首的五十军棍。他们抢我们楚军的粮食,还害你无辜受了这么重的伤,要不是将军看在司马欣将军的面上,哪里只罚他们五十军棍。”子衿说着说着便抱怨起来。
依依听了,低声喃喃道:“只怕,秦兵的怨气会更盛。”
“秦兵已缴械投降,能掀起什么风浪。”这或许,不只是她一人的看法。
依依饱含深意地笑着摇摇头。她不知是哪来的预感,觉得此事并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但她又说这事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你醒了!”龙且从帐外进来,身后似跟着一股清风,扬起那垂地的火红披风。
“将军。”子衿欠身行礼,依依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身子,正要行礼,只听得他一句“无需多礼”,便也作罢,垂头示意。
龙且见她一脸的憔悴,心生怜惜。“你身子尚未痊愈,需要多静养。等伤养好了,就乖乖回我帐下,不可再擅自主张。”
依依垂头回应:“是。”嘴角露出久违的酒窝。
申时,正值军中烧火做饭的时辰,项羽今日选在这个时间视察军营,许是听说了前几日的局部暴乱。
“我军的行军速度还要加快。”
走着走着,项羽与部下们便巡查至秦兵休息的大营。一切看似井然有序,让人根本想不到在这片平静的背后,怨气犹如一股黑色的旋风,正在逐渐扩大,释放着不可估量的破坏力。
龙且心中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向项羽抱怨:“将军,秦军这个大包袱能甩掉就好,他们不守规矩,光靠忍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并建议项羽,要再有人跑到营地里抢饭吃,就只能杀一儆百。
项羽身边立着一位银发齐肩的白须老者。他双臂交叉抱于胸前,紧锁眉头,似有所思,眼神中流露出令人不可置疑的威严。老者对项羽道:“上将军,你看呢?”
当年秦楚交战,楚国战败而亡,数年来,随叔父和范先生一直东躲西藏的日子,让他对秦军的憎恨,与对秦国的一起,在他心底根深蒂固。如今,要不是因为章邯,恐怕,他早已把这些人遣散了。他愤然回答:“我们楚军不需要杂牌军。”
范增认为,现在秦军已归于楚军,大家是一家人,劝他多往这方面想,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怎样待人,人就怎样待你;你心里容得下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心里容得下你。要想夺天下,就好好想想吧。”
项羽被范增一语点醒,命令属下:“自明日起,秦军的粮草恢复正常供应,跟楚军的一样。”他望着前方。太阳西垂,金色的阳光给十一月的天增添了些许暖意。他问龙且:“我们今天可以到哪?”
“新安。”
“安排秦军在你附近,看紧点。”
“是。”龙且抱拳。
到达新安之后,二十多万秦军俘虏宿营地的分配,全由英布一手决定。秦军俘虏,一律被安排在城外野营,而且是在沟壑纵横的地方,这里有无数呈四方形的、四壁垂直的黄土深坑,站在坑上,一眼就可以望到坑底。
正午时分,虽天气渐寒,但久立日下,总会觉得有些乏累。此时,身为执戟郎中的韩信,正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执勤。
谈话声从帐里传来,只是因相隔甚远,声音模糊难辨。韩信悄悄地移步上前,靠近白色帐帘,从帘缝往里偷望,只见一身披黑底金边铠甲、脚踩金色战靴、一头棕色长发的青年将领正同一名身着蓝色长袍的银发老者和一身披银甲蓝袍的将军,围着桌上的地图议事。他静静地在账外听了会儿,渐渐听得入神,径直起帘走了进去。青年和众人谈得投入,竟完全没有察觉有人进来。门口的韩信听得太过投入,握着戟的手渐渐松了,戟的末端触到地面,发出的声响愣是让在场的人心中一惊。
谈话被意外打断。见一小兵手持长戟,呆呆地立于门前,棕发青年顿时火冒三丈,怒目圆睁,瞪着眼前的士兵,怒叱道:“大胆,谁让你进来的?”
韩信连忙单膝跪地,将戟放在身侧,抱拳:“将军息怒,方才听将军论战,觉得非常在理,在下就不由自主地凑上前来。”
棕发青年身边的蓝袍将军立即走到韩信面前,指责他:“你一个持戟郎中,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军情大事与你何干,出去!”
韩信连忙称是,并道:“可是将军如何应对秦军我有浅见,不知将军可否愿意一听。”
棕发青年眼中的怒火燃得更旺,怒叱着命他出去。这气势,犹如神兽怒吼般排山倒海。
蓝袍将军见此,急忙转身,抱拳:“将军息怒,此人叫韩信,是我推荐来的,忠诚可靠,就是……话多。”
棕发青年稍稍平息心中怒火,对蓝袍将军道:“既然是你引荐,便教他规矩,若再犯,绝不轻饶!”
蓝袍将军应声便要拉韩信出去。韩信仍奋力挣扎,坚持他有浅见想向将军陈述,却还是被蓝袍将军硬拽出帐外。
帐外,那蓝袍将军质问韩信,责怪他刚才差点闯出大祸。可韩信对此显得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抬着头说道:“我有破敌良计,他不听。”
蓝袍将军也无心听他的话,出于好友的关系,警告他:“多嘴是要掉脑袋的。”
“我只想献计,何罪之有?”面对好友的好心提醒,他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这里的事你是真不懂?”
韩信只是冷冷地回:“我只懂我说了我该说的话。”顿了顿,又问眼前的将军:“你说我话多,我话多吗?”
那将军叹口气,好言相劝道:“将军的话你都听到了,我的话你也记牢。这事是我保举你的吧?看在我俩是老朋友的份上,别再给我添麻烦了。拜托你好自为之。”说完便走了,可没走几步,又戛然而止,转身见韩信还杵在原地,又折回来,凑近韩信的耳朵,用玩笑的口气轻声说:“我替你执戟去?”
韩信睁大了眼看他,摇摇头,道了声:“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