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面不寒。
两人就这样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凌九见外面阳光正好，轻轻动了动四肢，虽还是隐隐作疼，有些使不上力，但他已慢慢将脚挪到了床边。
孟小蝶见状，忙道：“阿九，你要干嘛？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下床的。”
凌九笑道：“我这人躺不住的，再躺就发霉了，还是出去晒晒太阳吧。”
孟小蝶伸手扶在他左手上，担心道：“那你小心点，我扶你出去。”
凌九点头，慢慢下了床来，可双腿似乎一点不争气，筛糠般晃来晃去，差点没让他摔在地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双腿，无奈道：“没想到躺了二十天不到，这腿就已快用不成了。”
孟小蝶笑道：“哪能这么说，你的腿摔伤了，用不上力是正常的，要不你等一下，我出去给你拿两件东西。”
凌九应了一声，坐回床上。
孟小蝶匆匆出了门，又匆匆进了门，手里已多了两根木杖。
她将两根木杖递了过去，横在凌九面前，笑道：“给，绝对管用。”
凌九接过她手中的木杖，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他腋下夹着木杖，双手紧抓木杖中间位置，稍稍往前走了几步后，肩膀仍然隐隐作痛，好在伤口结了痂，只要用力不猛，对他来说，倒也无关紧要。
凌九道：“蝴蝶，你放手，我自己走走试试。”
孟小蝶放开了手，凌九已能自己走得稳了，只是一瘸一拐的，引得他自嘲道：“没想到我瘸了之后，走起路来这么丑。”
孟小蝶只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
凌九笑自己瘸可以，可她认为她不能。
这两根木杖的确很适合凌九，高低正好，甚至用火烧去了树皮，格外光滑，也足够结实，两根都长得一模一样，同气连枝一般。
他有些惊讶，问道：“哪来这般好的木杖？”
孟小蝶道：“我可没时间给你做这东西，但想着你要是醒了，自然是需要这玩意儿帮你恢复，就提前让小唐小宝在山里找了找。”
凌九看着她的眼睛，道：“一定找了很久吧？”
孟小蝶笑道：“反正小唐小宝没太多事儿，他们做这些东西，倒还觉得有趣。”
凌九道：“多谢了。”
孟小蝶道：“阿九你就别客气了，等你伤彻底好了，到时可就要帮着我们播种了。”
凌九道：“那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又说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孟小蝶点了头，想要继续去扶着他。
凌九道：“不用扶我，我能适应。”
孟小蝶没有多言，两人一同走向门外，像是走过了一个秋冬，很慢很慢。
朝阳将他们的影子慢慢推了出去，送进微风中。
一抹蜜糖般金色的阳光温柔的抚在凌九憔悴的脸上，再被那微风一吹，显得慵懒。
孩子们脸上挂着惊奇，朝他看了过来。
小唐在火堆旁朝他喊道：“阿九，没想到啊，你能下地走了？”
凌九笑道：“多亏了你们做的木杖。”
小唐撇嘴挤眉，用大人的口气严肃地道：“跟我客气什么，我是老大，你是阿九，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嘛。”
凌九被他一逗，笑得伤口又疼了起来。
孟小蝶瞥了一眼小唐，意味深长地道：“小唐，你说谁是老大来着？”
小唐用那沾满草灰的手摸了摸后脑勺，嘻嘻笑道：“姐姐，我这不说着玩嘛。”
小宝瞪着小唐，哈哈笑道：“小唐，姐姐才是老大。”
小唐不置可否地道：“行了行了，赶紧做饭。”
孟小蝶这时却看向凌九的脸，笑道：“阿九，要不……我帮你把胡须剃了吧，看着怪显老的，像个老者。”
凌九虽习惯了不修边幅，但孟小蝶这么一说，他客气道：“未免麻烦了你，我自己可以刮的。”
以前他都是用剑刮胡须的。
说到这儿，他想起了天玄剑，问道：“对了，我的剑呢？”
孟小蝶看向小唐，道：“之前小唐拿去砍柴了，他说那把剑锋利得很，再坚硬的柴，一剑就能劈开。”
凌九顺着孟小蝶的目光看了去，只见天玄剑正担在几根木柴上，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并未多言。
他没想到，陨铁所铸的天玄剑，竟还有这般用途，砍柴除芒，倒也无话可说了。
可凌九忽又觉得，这剑用来砍柴除芒，的确比杀人好得多，人血大多都是脏的，这柴草却极为干净。
看着那把剑，凌九有些疑惑，为何孟小蝶他们从不问自己为何而伤。
他告诉了孟小蝶自己的疑惑，孟小蝶道：“你因何而受伤，我并不关心，无论如何，活着不就很好了吗？”
凌九点了点头，目光还在那把剑上，他的思绪却已飞到九天云外。
孟小蝶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把炫黑的剑，问道：“阿九，小唐用你的剑，你不开心吗？”
凌九摇头：“我很开心，那剑本来就是用来砍柴除草的。”
孟小蝶道：“这两根木杖，也是他用那把剑削出来的。”
凌九点头道：“他若是觉得顺手，我便送他了。”
其实她看得出来，那剑对凌九似乎很重要，随即道：“不行，那是你的东西，我这就叫他还给你。”
说完就要去叫小唐。
凌九伸手拉住了她，道：“只是一把剑而已，我刚才之所以问，不过是想找来刮胡子。”
孟小蝶没再喊小唐，转头对凌九笑道：“那么大一把剑，怎么刮胡子，家里有把剪刀，我这就去拿，顺便给你把头洗了。”
她说完，直奔屋内，转眼拿了一把剪刀出来，又打来一盆水，放在一个木桩上，接着对凌九道：“能弯下身子吗？”
凌九点了点头，弯下腰，低着头，透过那一木盆的水，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他忽然发现自己苍老憔悴了许多，修一修胡须，洗一洗头，有个人样，也好。
孟小蝶捧着水浇在了他头上。
木盆里的水摇晃着，青丝落地，这水在日光下粼粼闪光，孟小蝶和凌九的身影在水中相撞，仿佛抱在了一起。
很快凌九清瘦的脸终于浮现出来，孟小蝶替他擦拭着头发上的水，不由得怔了一会儿，脸颊泛起一阵红晕，手也停下了。
凌九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布，笑道：“我自己来。”
孟小蝶回过神来，似笑非笑，低下头结巴道：“你……你真好看。”
凌九擦头发的手略顿一下，道：“老者一个，没什么好看的。”
孟小蝶不说话了，突然转身跑去小唐那里，帮忙煮起饭菜来。
那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针叶摇曳，这山间多了一抹和谐风光。
凌九行动始终还不怎么方便，适应了用木杖走路后，便坐在那木墩上歇息，看着孟小蝶和那些孩子们。
饭菜很快就好了，小唐很庆幸养了快一月之久的野兔没像他一样变瘦。
这一天他们吃得很好，如同过年，除了肉外，甚至还有白米饭，他们都在欢迎阿九加入这个大家庭。
凌九的确是饿了，倒也没太客气，只是他知道，孩子们并非每天都吃得这么好。
孩子们看着他只吃米饭和青菜，每个人都死死盯着他，紧接着纷纷夹肉放到他碗里。
小唐道：“阿九，要多吃肉才能长身体，都是一家人，你别跟大哥我客气。”
其他孩子听得哈哈大笑。
孟小蝶将手悬到小唐头上，却没有拍下。
小唐急忙低头，将脖子缩了进去，饿疯了似的扒着碗里的饭菜，他知道孟小蝶不忍心打他，自己也识趣的不再说了。
孟小蝶也并未多话，夹了一块兔肉，轻轻送到小小嘴边，小小吃得高兴，嘴边油乎乎的，又喊着还要吃肉。
凌九将碗里的兔肉分给了其他孩子，笑道：“其实受伤之后，吃不得太多兔肉的，我已差不多饱了，吃一两块肉就行。”
小宝嘴边沾着一粒米饭，手里捧着碗筷，问道：“为啥受伤不能吃兔子肉？”
凌九假装解释道：“伤口会发炎的，所以你们多吃点，不用管我。”
孟小蝶并未说什么，看着凌九摇了一下头，对孩子们道：“阿九说得对，你们吃吧。”
孟小蝶一说，大家都相信了，锅里的兔肉很快就没了。
凌九扒了一口饭装进嘴里，鼓着腮帮一边嚼一边道：“我还没吃过这么香的白米饭。”
小唐摆出一副洋洋得意之状，抬手竖起大拇指向自己道：“那是当然，我可是家里的老厨子了。”
凌九夸了一句真好。
的确，这是凌九吃得最香的一顿饭，哪怕没有酒。
缕缕绵绵的炊烟散在了阳光下，浮现一抹淡蓝，缠绕许久后，就彻底散了。
山洞前满是平常的人间气息，凌九莫名多了一丝归属感，这个有风的上午，真的很暖。
但他已然想好，等自己伤势稍加恢复，他定是要离去的。
可仅仅在这儿待了一天，他已然十分舍不得了，这里对他来说，无疑是世外桃源。
日子倒也过得快，凌九的伤势渐渐好了，那时春风已然来了，孟小蝶不时去城里做活，不时便留下来打理那几块田。
田里已长满了野草，树上已见了新芽，春风荡漾时，鸟语花香。
不时春雨淅淅沥沥，更是平添生机，万物复苏，风愈来愈暖，愈加接近播种的日子。
凌九似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还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自己要离开的事，只是帮着孩子们干活。
孟小蝶虽然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走，却也一个字没提，只有那些孩子们以为阿九会永远陪着他们。
自凌九伤好后，孩子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凌九几乎每天都能抓到鱼和野味，甚至还捕到了野猪和野鸡，专门做了猪圈和几个笼子关了起来。因害怕那野猪逃出来伤了孩子们，凌九已把那野猪的獠牙给拔了。
阿九虽然辈分最小，但本事却是最大的。
他们已准备过鸡生蛋，蛋生鸡的生活。
惊蛰过后，田已腾了出来，春风已至，等到谷雨时，便是最佳的播种时节了。
这段空置的时间里，孟小蝶不得不继续去城里挣钱买些东西补贴家用。
凌九担心她的安全，常常想要送她进城。
孟小蝶总找借口推辞，说家里没个大人，不放心孩子们，一来担心这山里进了外人，二来也害怕深林的野兽。
凌九见孟小蝶如此执拗，心下也担心孩子们，自是没跟着去，孟小蝶每天都能安全回来，渐渐的也不提这件事了。
可见她每天回来都如此疲惫，凌九嘴上虽然不说，但已将大大小小的活都做完了。
而小唐则从始至终都担心孟小蝶的身体，那天见孟小蝶早起去了城里，便想了一想，他这年纪，也能去城里找些轻活勉强做一做。
哪怕他挣得不多，可如果真能为姐姐分担一些，就算被姐姐知道也是无可厚非的。
而且他也清楚，阿九是得留下来照顾弟弟妹妹们，这比他留下来更好。
小唐怀着一番想法，那一天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悄悄跟在了孟小蝶后面，一路进了城。
那一刻，他既担心姐姐发现他，也开始幻想着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