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站着两人，一白一黑。
微凉入林，青叶拂衣，山际有烟入云。
赖小章看着站在对面的柳添云，笑道：“柳兄不先洗把脸？”
柳添云道：“教完你再洗也不迟。”
赖小章道：“只是看着你那张花脸，我总忍不住想笑。”
柳添云道：“练剑练刀都要心无旁骛，一个刀客或是剑客，念动意起都是大忌。”
“嗯，我知道了。”赖小章道：“只是以刀代剑，真能练出剑法来？”
柳添云道：“这刀也无外乎劈、砍、刺、格、扎、撩等，动作虽大，比起剑来，也只是防御之力差了些。剑虽攻守均衡，却没有刀那般凶猛刚烈。”
赖小章道：“可有的剑招终究是刀代替不了的，不是吗？”
柳添云道：“你此前不说不用挨打便行了？难不成还得练成绝世高手？”
赖小章低头道：“谁不想成为绝世高手呢？”
柳添云道：“刀剑之间虽有不同，可你手中毕竟是把障刀，只是少了一道剑刃罢了。无论是一名刀徒，还是一名剑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懂得变化，使得灵活，剑多是刺，刀多以砍，若懂得变通，又有何异？”
赖小章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
柳添云从一旁撇断一根竹条，又道：“等你练到一定境界，你就会明白，手里拿的是什么并不重要。”
赖小章看着他手中的竹条，笑道：“柳兄这是要手把手教我啊。”
柳添云道：“不先瞧瞧，怎知从哪里学呢？”
赖小章撇着刀拱手道：“好，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柳添云微微点头，“来吧。”
赖小章挥刀而去，叶过刀刃。
刀已至柳添云身前不过两尺，柳添云纹丝不动。
赖小章见状，竟害怕自己伤到柳添云，突然收力，停了下来，脚下一绊，倒在柳添云跟前，吃了一嘴枯叶。
赖小章呸了两声，吐出枯叶。
柳添云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怎么？连路都不会走，还想练剑？”
赖小章站起身来，不好气地道：“你为何不动？我这刀若是落下去，不得杀了你？”
柳添云呵呵笑道：“以你的速度，若我真想动手，只怕你早已躺在地下了，你只管把你偷学来的使出来便是。”
赖小章道：“你不早说。”
柳添云脸上浮现出无奈，道：“再来。”
赖小章索性放宽了心，调整站位，又挥着刀朝他砍去。途中不知挥了多少次刀，只是搅得落下的竹叶扑在自己脸上。
那些偷学来的剑法都融在这刀中，显得格外滑稽，若是不懂之人瞧见了，或以为此人是个高手。
片刻，赖小章的刀已快落在柳添云肩上。
柳添云终于动了，他只动了左手。
竹条从左侧一扫而去，打在了赖小章手背上。
他只用了三成力道，却已抽得赖小章猛地缩回了手。
赖小章只觉手背一阵滚烫，并不觉得疼。
柳添云见状，道：“看来这几个月没白受苦。”
赖小章道：“那是！”
说着时他手中的刀已转变了方向，朝柳添云头部砍了过去。
柳添云手中似有一条青蛇纵跃而起，咬住了赖小章手背。
这一下他用了更大的力气，赖小章忽忍不住疼痛，五指一张，障刀翻了个身，落在竹叶上。
他的手背被拍出一条赤痕，竹条的力道和周佚的鞭子落在他身上时差不多。
下一刻，柳添云踏步上前，刺出手中竹条，竹条向前，与肩齐高，他的身子仿佛与竹条融合了一般。
只见竹条青蛇吐信般直逼赖小章眉心，赖小章不断后退，竹条在他面前绞出几道残影。
退了十步有余，他再逃不过眼前那根竹条，身子猛然抵在了身后一棵竹子上。
竹条轻触眉心，赖小章已闭上了眼。
柳添云右脚成弓，左手持条，已随竹条之势架在头上，正目视着赖小章。
片刻，柳添云收回了竹条。
赖小章眉心的冰凉渐渐散去，他睁开了眼睛。
身后那棵竹子此时正不断飘落竹叶，两人站在落绿之中，动也不动。
柳添云退了一步，立在赖小章身前，道：“你的速度终究是慢，一招‘青蛇吐信’就将你逼到了绝路，别说你打得过周佚他们，恐怕昊阳门五千余人中，你谁也打不过，包括那扫地的老者。”
赖小章强颜欢笑，道：“这不什么都没学嘛，下一次我就不会再吃这样的亏了。”
柳添云瞥着他，“还要再来一次？”
赖小章道：“来！”
柳添云走到刀前，竹条往刀身下一挑，刀已朝赖小章飞了过去。
赖小章见状，后撤一步，他伸手一抓刀柄，身子差点没倒下去。
他没想到柳添云借那竹条挑过来的障刀中也蕴藏了如此强劲的力道。
他定了定身子，问道：“刚才你那竹条中的招数变化很快，不知你是如何使出来的？”
柳添云道：“打你手那两下算不上什么剑法，不过是大人打小孩常用的招式。至于那招‘青蛇吐信’，也只是昊阳门剑法中的其中一招，只要上步快，刺得远，对付常人，倒也能让其手忙脚乱了。”
赖小章道：“原来如此，我似乎懂了。”
柳添云道：“哦？”
赖小章道：“你这次可要小心了！”
话音落下，赖小章举刀挥去，这次他学得聪明了。
第一刀故技重施，可在刀将要落到柳添云头上时，他忽然收刀回去，并未被柳添云打到手。
他紧接上势，左脚自左侧而退，右手持刀，手腕忽然内旋，身子回挪，使刀从身前从左绕去，呈上挑之势，奔着柳添云右肩而去。
柳添云左手攥着竹条，并未能立时拍到他，心下也惊了一声，连忙侧身躲过，这一刀差些划破了他那雪白的衣袖。
此时第二刀已又跟了过来，柳添云稍一变势，来了个‘青蛇回头’，上身右转，弓步躲过了这一刀，左手竹条抄至右手，屈腕上挑。
赖小章有些惊讶，没想到柳添云身动如风，竟就这般从他刀下闪了过去。
这一刀注入太多力气，赖小章根本收不住力，刀落在了一棵竹子上。那竹子噌地一声，被划出一道斜口，从上竖直栽下，插入枯叶下的软泥之中。
赖小章庆幸这一刀砍在了竹子上，不然只怕又如此前一样收不住力，摔个狗吃屎。
赖小章并不管，又要转身朝柳添云劈去。
可他刚一转身，霎时只见那绿芒由前向后倒转，迅速上扬。
柳添云右手平伸，竹条已点在他的肩井处。
赖小章登时觉得自己用不上来力，右半边身子仿佛麻了一般，动弹不得，脑袋靠在右肩，刀已停在空中，无法挥出也无法放手。
柳添云见了他歪脖子的怪状，呵呵笑道：“没想到你此番不吃‘青蛇吐信’那一招，倒是要吃‘青蛇回头’了。”
赖小章目瞪舌桥，斜眼看着手中的刀，又惊又疑，“你点了我的穴？”
柳添云笑道：“那叫肩井穴，只是让你右半身动不了。”
赖小章道：“行了，我知道了，赶紧给我解开，手累了。”
柳添云在他身上点了两下，已将他穴道解开。
柳添云道：“你被押到昊阳门时，难不成没尝过点穴的滋味？”
赖小章道：“自是尝过。”
柳添云笑道：“滋味如何？”
赖小章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当初我出了浦河镇，被人拍了一下脑袋就晕过去了，再醒来时便在昊阳门了。”
柳添云道：“那叫百会穴！”
赖小章点头道：“想来江湖中不少人都会点穴。”
柳添云道：“那是自然，只是点穴这种功夫，若是高手过招，自是不太用得着。”
赖小章道：“为何？”
柳添云道：“要么不屑于用，要么来不及用，或者根本没机会用。”
赖小章道：“我知道，一些刀徒剑客，一生只为寻一个真正的对手，是吗？”
柳添云道：“我也是许久前听大师兄说过，是否如此，我并不知晓。”
赖小章道：“可你却将这点穴的功夫用在我身上，那你觉得你算高手吗？”
柳添云瞪了他一眼，道：“行了，你还练不练了？”
赖小章道：“当然练，只是你只让我跟你打，却不教我剑法，我再练多久也没用。”
柳添云道：“教你之前，不得先探探你的底子如何？”
赖小章一脸期待，问道：“如何？”
柳添云道：“第二次没再吃我那‘青蛇吐信’的亏，记性不错，也懂得变通，接下来我就教你一些最基础的剑招。”
他将手伸到赖小章面前，又道：“把刀给我。”
赖小章将刀递了过去。
柳添云接过刀，道：“你记住，无论是刀徒还是剑客，刀剑之法固然重要，可却不是最重要的。”
赖小章道：“哦？”
柳添云道：“若是两个相差甚微的剑客较量，你觉得谁会赢？”
赖小章道：“我怎么知道？”
柳添云道：“谁冷静自是谁赢，谁更冷静谁就更占上风。那些剑客决斗时，绝不是比谁的剑更快更准更狠，因为他们都差不多，所以他们比的，是谁沉得住气。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间，谁不冷静先露出破绽，那么死的人就是他。”
赖小章十分同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柳添云道：“不过当下你我都不到那个时候，还是先把剑法练好吧。”
赖小章盯着那把刀，也不知自己所练的，该叫剑法还是刀法。
他只应了一声。
柳添云已提着刀站在一棵粗壮的竹子下，“我只给你看一遍，你可要记好了。”
赖小章认为自己记性不错，道：“来吧！”
柳添云举刀过顶，已当剑耍了起来。
刀如银剑，透着寒光，嘶嘶破风。
他在林间如游龙穿梭，时而点剑而起，身轻如燕，踩着青竹而去，停在那竹腰间。
时而迅如闪电，竹叶纷崩，骤雨般射入林间。
时而那刀又随风扫去，一堆堆竹叶被他卷于刀身，刀身一旋，落叶如天女散花，朝四周洒去。
一招美，一招烈，一招柔，招招让人眼花缭乱，招招让人心驰神往，招招让人咋舌称叹……
只听他嘴里不断叫出剑招的名字。
“这一招叫‘风雨漫天’。”
“这一招叫‘顺风扫叶’。”
“这一招叫‘叶底藏花’。”
“这一招叫‘顺水扬波’。”
……
不觉间，他已念出不下十种剑招。
赖小章已然看呆了，站在那落叶的风中，渐渐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