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婉儿带了抓好的药和食盒,将晓念留在府里,一个人上了马车。快到第二个街角时,车夫慢慢地停进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一直盯着来往马车的范闲看她马车停了,起身去了马车停的地方。茶摊上,王启年面色担忧,紧紧看着马车那边。
他身侧的阮京云已经卸了易容,一身白衣,清丽淡然的模样。看见范闲上了马车,便起身离开了。
马车里,沈婉儿看到突然窜进来的范闲,双手有些颤抖地握着一把匕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警戒地盯着范闲:“你是谁?”
“范闲。”
“南庆使臣?”
范闲不理会她的问话:“带我见他。”
“见谁?我听不懂。”沈婉儿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范闲紧紧盯着她:“你要是真听不懂,就不会停车等我了。”说着,凑近了些:“你得帮我,我要救言冰云。”
见沈婉儿不说话,范闲紧接着继续说:“我猜,他现在伤得很重吧?能救他的只我一个。如今两国交好,他迟早要回庆国的,早几天晚几天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但是他回庆国之前,锦衣卫一定会加重刑罚撬开他的嘴,即使撬不开,也会将他变成一个废人。”
说着,又看了一眼沈婉儿身边的食盒和药材:“你愿意帮他治伤寒,忍心看到他变成一个废人吗?如果你想他变成一个废人,又何必治他这点小毛病?”
沈婉儿的手抖地更厉害了。
片刻,她轻轻放下匕首:“我要如何帮你?”
使团的院子里,王启年担忧着范闲,又操心阮京云的想法,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圈圈。坐在门前的阮京云双手托着下巴,盯着远方的云朵。王启年看她如此平静,坐到她身边搭话:“阮大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是范闲,我会如何通过沈婉儿见到言冰云。”阮京云漂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有结果吗?”
“有。如果我是范闲,我会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给她下毒,想尽方法让她暂时听我的,然后协助我。”
看了看不说话的王启年,阮京云又继续盯着远方,神情间有些迷茫、有些无助:“王大人,我控制不住啊。要救的人是言冰云,我要寻求帮助的是心悦他的姑娘,我怎么忍得住呢?还好,去的是范闲。”
说完,往腰间摸了摸,复又想起东西已经交给范闲保管,还没有拿回来,似乎更失落了些,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王启年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从小,她跟言冰云的关系便格外好。小丫头是唯一一个拿着小把戏骗到言冰云的人,而那个寡言冷漠的好看小孩也就心甘情愿被骗着,哄着她玩。她和言冰云,几乎是鉴查院的老人看着长起来的。
后来阮京云拜了影子为师,两人便不在一起学习了,只是感情依旧很好。院长偶尔也会和言若海打趣,说要把自己的丫头嫁到他家。好像所有人,就连阮京云自己都有些觉得,言冰云是喜欢她的。至少,有一些。
但是阮京云的脾气,王启年简直不能再清楚了。感情方面,阮京云尤其舍得。几乎像生生撕开一样,她自己觉得不适合的的感情,会连皮带肉、不顾一切地割舍掉。
如果她和言冰云之间真的不合适……
不能啊。王启年纳闷儿地回忆着。言冰云那小子对阮京云可是宝贝得紧,阮京云因为孤儿的身世被街上小孩骂一句他都要撸起袖子抛弃风度跟人家掰扯、逼人家道歉,从小到大钱袋子就只为阮京云一个人空过(不止一次),这态度,说不喜欢阮京云谁信啊?
王启年越想越纳闷儿,索性不再纠结这件事,到南城附近等范闲去了。
南城,关押言冰云的院子里。范闲挟持着沈婉儿,目露凶狠。周围的锦衣卫忌惮着他匕首下的沈婉儿,纷纷后退一定的距离,隐隐围着他。有机灵的,已经跑去给沈重通风报信了。
进了屋子,范闲将手里的匕首还给沈婉儿,好奇地打量着传说中的言冰云。一身白衣,面容身形都过分地瘦了些,还隐隐看得出来一些憔悴。脸上的瘦削,显得他更加的锐利,却也能看出是很好的长相。
言冰云感受到了他的打量,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你是何人?”
“南庆使团正使,范闲。”范闲露出礼貌的笑容。
听到“范闲”这个名字,言冰云的神色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死一般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嘴角勾起一点嘲讽的笑容。
沈婉儿见状,同他解释:“言公子,他是来接你回去的。”
“小言公子,你不信我。”这句话,是陈述的语气。
言冰云淡淡地说:“当然。”
“没有时间跟你纠结信不信了,你先跟我离开。”范闲伸手从沈婉儿手中拿过钥匙,解开了言冰云的手铐和脚镣。
言冰云的衣服白净,范闲不小心碰到他,他也一声不吭。倒是沈婉儿神情紧张,嘱咐他:“你轻点儿。”
范闲这才反应过来,动作放轻了些:“对不住了,小言公子,我这忘记你身上还有伤呢。那个,方便给我看看吗?”
言冰云微微地点了头。
范闲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衣角,准备揭开看看他的伤。将衣服揭开来时,范闲感受到了一些阻力,好像什么黏着一样。
看到言冰云的颈部皮肤,范闲被狠狠地震惊到了。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全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密密麻麻的,在这个仍然没有什么表情的庆国暗探脖子上。血肉跟衣服粘在一起,是被生生撕扯开的。
范闲声音低低的:“停了多久了?”
“三个月吧。”
“还,有哪里没受过伤吗?”
“脸吧。”言冰云的神色看不出一点痛苦,还是冷冷的样子。
沈婉儿揪紧了手里的帕子,又慢慢送来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言冰云并不看她,眼睛瞟过范闲的腰间时,瞳孔缩了一下:“你腰上这个布袋子,是从哪里来的?”
范闲帮他整理着衣服,平静地说:“回去告诉你,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沈婉儿看见他在乎的样子,问:“这布袋子,有什么特别吗?”
言冰云看向她的眼睛里像一潭死水一样,没有一点波澜:“有。”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沈重怒气冲冲地进了院子,一把推开房门。
沈婉儿下意识往后一躲,不敢说话。范闲笑眯眯地看着沈重:“沈大人,近来可好啊?”
沈重面色不善:“范大人好本事。”
“谬赞谬赞。既然人我找到了,是不是……能带走了?”范闲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沈重竭力忍住那一句“你做梦”,露出了平日里的那般笑容:“范大人想的倒是很好啊。”
“不止想的好,我也能做得到啊。怎么样沈大人,打个赌?”
“沈大人——”不等沈重回应范闲,院子门口就有人叫他了,“陛下口谕,放人。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沈重往门外看去,正是北齐圣女,海棠朵朵。他很快的明白过来,冲着范闲微微一笑:“范大人好算计。回府!将那个丫头……”看着畏畏缩缩的沈婉儿,沈重说出了决定:“关在房间里锁着,没有命令,不许出门。”
马车上,言冰云仍然怀疑地注视着范闲,和王启年。范闲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了布袋子递给他:“喏,这是某人要你保管的东西。”
“某人?”言冰云接过熟悉的布袋子,眼神有些复杂。
范闲望向他手中袋子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好奇:“你不打开看看吗?”
言冰云沉默了一下,解释道:“这是我做的布袋子,东西也是我看着交给那个某人的,我知道它是什么,不需要打开。”
“我不知道……”范闲继续盯着布袋子:“不过小言公子手挺巧啊,这布袋子做工精细,花纹是一朵云,倒是真的好看。你小时候,莫不是还学过女红?”
“噗—”王启年没忍住笑出了声。抬头看到言冰云锅底一样黑的脸色,赶紧安抚他:“小言公子做什么都有天赋的,这是夸赞。”
这声笑让言冰云瞬间回忆起了曾经的点点滴滴。对,没错,高冷优秀的小言公子每一次窘迫被笑,几乎都跟那个某人有关系。哦,不是几乎,是全部。
王启年感觉到了他脸色细微的变化,心中默默点头迷之微笑:小言公子真的是当局者迷啊,那个某人能每一次坑他,还不是他自己愿意自己宠的吗?哎,这两位真的是,无意识秀恩爱啊。
使团的院子里,阮京云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又继续看虎卫的首领高达同前来挑战范闲的人比武。
大门口仍是挤了不少前来挑战的人,马车只好从后门进了院子。刚下马车,范闲就将他扶进了房间,说是要给他上药。而王启年则是负责去告诉阮京云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