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下雨,她来到这里好久都没有见到雨下的这样连绵不绝。
她已浑身湿透,雨还在不停的下,湿漉漉的面纱黏在脸上,她踏进泥泞的竹林小路,不知道已经跪在庙宇前屋檐下已经多久。整个庙宇雅雀无声,她把怀里的孩子抱的更紧,那孩子的呼吸似乎比之前更清更浅,她用苍白而湿漉漉的手拨开那襁褓往里看了一眼,她怀疑孩子已经死去,她又用力拍了拍门。“老神仙,菩萨,求你们开开门啊~~救她一命~救救她~救~”,话音未落,怀里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孩子的两只脚也拼命的用力蹬。
这女人不知是喜是悲,怀里的孩子居然还活着,可是如果,如果菩萨都不收她,她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女人忽然抽泣起来。
“我这里又不是育婴堂,你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话音刚落,天空中的雨忽然停住了,女人抬头看看天空,那庙宇的门未曾开启,一个悠远的女声从庙宇内传了出来,那声音柔和而坚定。
“菩萨,请收下这可怜的孩子吧~~~~她太可怜了~~”。女人把怀里的孩子放在庙宇屋檐下的地上,她自己朝着庙门深深的叩首。
“你不在清净地好好修行,哪里拾来的婴灵?”庙门内那声音柔声责问到。
“菩萨,遭到父母遗弃未能出生到世上已是不幸,如今她荡悠悠在这里无依无靠……又没人要她收留她……,谁能渡她?”
那襁褓中的婴儿此刻不知道为何反而哭的更大声,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去抗争。
“把她抱走吧……你渡自己已是不易,何苦!她自有她的去处……”
“菩萨,不是我不想养她,我捡了她,自是想养的。可是,我把她抱回去,不知道为何,她昼夜啼哭,不眠不休。我实是无法。”那女人说到动情处,又哭泣道,“我已抱着她不眠不休了这些天,若是能将她养在我身边,我便是来世托生时仍是这幅面孔,我也是愿意的。”说罢,她伸出一只手,解开了遮住脸庞的黑色面纱,露出了一张扭曲而令人恐怖的面容,她在死前所有的遭遇都被刻画在了她的脸上。
她说完侧耳倾听着庙门内的答复,空气仿佛凝结住一样,静的出奇。婴儿的哭声忽然在此刻也停住了。她低下眼眸看看襁褓中的婴儿,那小小的婴儿此刻也许是哭的实在是累了,已经闭上眼睛安静的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庙门忽然“咿呀”一声开了,那女人连忙把面纱重新掩住面容,做出低头叩首状。那白色柔和的光从庙门内射出来,只听那声不疾不徐的说道;“你方才说的这话,兴许是你的真心话,可你许是忘了此处是何处,你且说来我听听!你修了这些时日,可有进益了。”
“菩萨,恕我失言……恕我失言……。”那女人仍是叩首,并未抬头。
那菩萨见她如此,又缓缓道“我且问你,你来此处修行是为何?”
那女人道“修来世,修来世……。”
“如何修来世?”菩萨又问向她。
“愿……愿听菩萨讲道,参悟,潜心修佛法,来世愿修得个……。”
菩萨站在女人面前,等着她的答案。
“修得个什么?”菩萨又问到。
“弟子不敢说。”女人轻声的答。
“但说无妨。”
“弟子愿修得个女儿身,有副姣好面容,托生个有爹疼有娘爱的人家。别无它求。”
“把头抬起来吧”。菩萨柔声道。
“弟子万万不敢,弟子乃是一个冥界修行的女鬼。岂可以此副面容得见菩萨。”
菩萨听闻不语,又道“你方才说,你为了这个婴灵,哪怕来世托生带着这幅容貌,你也愿意?”
那女人低头道“菩萨,弟子愚钝,弟子只知修行才得渡人渡己,弟子与她有缘,捡了她,自是为了养她,愿意为她如此的,只是弟子无才无德,没那个能耐养她,更难以渡她托生,弟子愿意留在这幽冥界,待她得已托生,弟子再去托生,只愿菩萨慈悲,收留了她吧。”
菩萨立在她身前,垂眸扫了眼襁褓中的婴儿,又望向面前跪着不敢抬头的女鬼,问向她道“她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如此待她?若是将来她大了,你可知她也未必不认你的救命之恩……。”
那女鬼哭泣道“弟子明白,弟子前世为人时,行为不典,曾怀过一胎,后因弟子……弟子捡了她,想起弟子失去的孩子,因而舍不得她流离在外被恶鬼欺凌,魂飞魄散。”
那菩萨星眸微沉,并未言语。些许片刻,那女子便听那庙门又“咿呀”一声合上了。再抬起头,面前的孩子也不见了。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
那女子方要面露喜色,又听庙内菩萨沉声道“你去吧,若是想见她时,每逢佛诞,便来见她。只是待他日她长成可得托生时,你便再来此处见我。你既许了愿,也是不得不作数的。”
“是。”那女子对菩萨感激不尽,终于直起了身体,站了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冒着雨,又钻入了漆黑的竹林中。夜愈加的黑,凄风苦雨,眼前的路泥泞不堪,她已无方向,不知去向何方。正无法时,忽见空中慢慢有一亮光由远及近照亮了去路,一盏明灯在空中悠悠的落在她手中。她只听耳畔响起菩萨的话语“你可后悔?你要在这幽冥界再多等百年。”那女子望向空中,沉声答到“弟子不悔”。又听菩萨道;“你自去吧……。”
菩萨殿内,菩萨端坐在蒲团上打坐,身边两位男弟子一旁立了一个。一位名唤思玉的弟子怀抱着婴儿,逗弄着她,边逗弄着。另一位名唤青玉的徒弟说到“师父,今日怎得大发慈悲答应收了这婴灵?这婴灵乃因她父母喜爱男儿,硬生生打了下来的,怨气甚是重,已在冥界此处荡悠悠数年无人问津,菩萨当真要收下她?”
“思玉”菩萨忽然睁开了星眸,转头问向怀抱婴儿的徒弟“你看为师当收不当收她?”
思玉道“依徒弟看,既然师父从那女鬼手中留下了她,师父必然是预见了和她的缘分~~只是弟子不知道,她将来是不是肯听师父的话,听师父讲经参禅,修得来世托生了去。”
青玉点点头,弯腰向菩萨作揖道“师父如此,自是有慈悲心,只是弟子最近不知为何有些心绪不宁,又不知为何最近这幽冥界忽然连日阴雨,不知与这婴灵突然到来的事有否关联?”
“正是呢!”菩萨道“这孩子与咱们师徒三人有缘,合该我收了她,只是我料到她将来未必真是个知恩图报,羊羔跪乳之辈。”
青玉有些着急,赶忙问到“既是如此,师父为何收了她呢?自是让她女鬼将她带了去便罢。”
“咱们师徒三人在这里修行已不止千年了,”菩萨望了望青玉又望向思玉,“你们两个跟在为师身边历了几个劫数?”
那徒弟二人互相换了个眼色,只听菩萨又道“连神仙都有自己的命数,何况凡人,且这婴灵也自有她的命数。昔日金蝉法师乃佛祖释迦座下大弟子,因不听佛祖讲经说法,被贬下界为僧,去入世做了那苦行僧六十余载,终得正道。还有,早早下了界去的知玉。”
“师父……。”两个徒儿听到这个名字同时轻唤了起来,菩萨轻轻抬手止住了两人的声音。
“佛门清净地,他日若是此女犯了佛法,一样不得轻饶。”温暖的烛光轻轻摇曳着,怀抱着婴儿的思玉望向襁褓中孩童的面容,柔声道;“你可得听话……你这条小命,可是咱们师父留下的。”
青玉慢慢道;“既然如此,师父便给她赐名吧,既来之,则安之。将来便由咱们养着,跟着咱们一起听师父讲经说法。待她长成,便携她托生了去。”
“嗯。”菩萨微微点头,“既来之,则安之……便唤她做安之,你们看可好?”
“安之,安之,你这小鬼居然也有名字喽,菩萨收下你喽~~。”思玉对着襁褓中的婴儿浅笑道。
“等等”,菩萨又轻语到“她如今还是一团尚未成型的灵体,即是跟了我,少不得在她身上留个记号……,他日即是托生,方知如何去寻她。”
思玉一听,忙会意到“哦。。让弟子来。。。”只见他沉思片刻,将怀抱的婴灵交于一旁的青玉,自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咒,不消片刻,那襁褓中的婴灵忽然大声哭起来,青玉一看,只见那婴灵两只小手乱挥,像是拼命要抓取什么东西,他再定睛一看,这婴孩的右手臂上多了块指甲片大小的红色印记。
“思玉”菩萨吩咐道“以后便让她跟着你如何?”
“师父”思玉双手合十低头道,“师父在上,徒弟并不敢违抗,只是弟子只是出家修行之身,并不知道怎样养她。”
“你只抱她去吧……”菩萨闭目沉思道“你知道怎么养~~。昔日你在凡间的师父如何养你,你便如何养她。”
思玉想起过往之事,也并不言语,默默的从青玉怀中接过婴灵,眼前浮现出一张丑陋苍老的脸庞,他的独目僧师父,常常用一双粗糙的手拿着一支小小的木勺,将浅浅的一碗稀粥一口口喂他。
他将安之抱回自己房中,放置在床榻上,自己则在一旁闭目打坐。入夜,雨并未停歇,时不时还会从远处传来阵阵雷声,不知何时,原本处于熟睡中的安之开始烦躁起来,先是发出了几声轻哼,忽然空中一处闪电,紧接着犹如晴天霹雳般的一声响雷,安之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思玉知她乃被父母遗弃的婴灵,在冥界游荡数载,无依无靠,又无法转世,怨念甚重,虽是一具无实体的灵体,若是不施些法,着实无法令她安静。
于是他沉下心,闭目继续打坐,心中默念起心经,一旁的安之仍是彻夜不停的在哭泣,哭声几乎响彻整个院落。思玉无法,只得起身抱了她,学着他在凡间的师父,一边轻轻摇晃她道,“可听我讲经?可愿听?”一边竖起两根手指头,往那小灵体的眉心一点,口中默念了几下,那安之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如此日复一日,那安之每逢入夜便嚎哭不止,思玉从起先的无从下手,渐渐开始知道如何令她安静下来,时间一长,安之也懂得静下来听得思玉的只言片语,再过些时日,思玉便不用那襁褓再包裹住她,安之乃是一个不成形的灵体,渐渐的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灵气,时而漂浮在思玉的卧榻上,时而漂浮在思玉卧房的空中,那思玉也习以为常。若是菩萨讲道,便将她的灵体携在袖中,一起去听道。闲时,思玉也会自己讲些与她听。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那灵体开始渐渐显露出一个幼年女体的模样,但仍是飘飘荡荡,时而悬在空中发出孩童嬉笑之声,时而又会因思玉将在安置在屋内无人理会嚎哭不已。思玉知她尚且年幼,也不与她多理论,只是照例日常喂她些菩萨赐予的贡品果树糕点,时常将她带在身边。
这日思玉从外回自己房中,正欲照例喂安之些吃食,不知何故,在房内各处遍寻安之不着,便着了慌忙。在院中四下寻找,不知安之又飘荡去了哪里,怕她惹出祸端。正慌张四下寻找间,忽见青玉走过来,他便与青玉一同在四下寻起了安之。
二人在院中不知何故,忽然听到菩萨殿内有孩童的哭声,便慌忙寻了过了,只见一个女童模样的娃,在菩萨殿内四处乱爬,身上一丝未挂,满面泪痕,再一看菩萨正襟危坐在殿内,双目并未开启。那安之见了二人寻来,忽又变成一团灵体,漂在菩萨头顶,并未见和思玉有亲密之态,口内仍是哭哭啼啼。
“这……“二人见她如此,也不知如何是好,思玉只伸出手掌,欲让她回来,她也不听。青玉只是忍住笑,静待思玉如何处置。
“安之……”思玉沉声道“你当此处为何地,你再如此,我便将你仍是还了回去……”。话音刚落,只听那安之放声大哭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好了……”。此时菩萨忽然开口道“没甚大不了的。”她缓缓伸出手掌,那一团赤红色小小的灵体落入她掌心。“她渐渐大了些,会只言片语了,今日寻我说些如何被她父母遗弃之事罢了。”
思玉赶忙接口道“都怪弟子疏忽,惊扰了菩萨,今日菩萨被这等小事烦扰,弟子的过失。”
“说是小事,惊扰凡尘俗世的事,在我们看来哪一件不是小事。”菩萨笑道,“她渐渐有些大了,待她再大些,便带她去见见该去见见的人世,你将她养在屋内,岂可以与猫狗同日耳语。”
思玉会意,忙上前接了菩萨手中的安之灵体,那灵体不知何时又化作一个肉团般的女胎在思玉怀中嬉笑,身上竟是一丝未挂,雪白的手臂上有一块当日思玉刺下的印记。
菩萨只是手指朝她一点,她身上便有了一套合身的衣物,那手指再朝门外一指,二人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忽见周遭的模样大变,二人已置身于一间破败的屋内,一张破败的床榻中一个年轻的妇人正疼的满床翻腾,身下不时流出殷红的鲜血。床边站着一个老妇人与一男子,二人见她如此,也是万般无奈。那老妇人只得劝她“你再忍忍,打落下来便好了”。那妇人疼的已经撕心裂肺,口中只道“你们给我吃了什么,疼死我了,你们怎这一胎定是个女胎,若是……若是……打下来个男胎……”说着苍白瘦弱的手指指着眼前的二人便骂道“活该你们断子绝孙……”说罢,又被一阵剧痛折磨的尖叫起来。“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那老妇见她如此,只叹道“算命的说了,你这胎肯定是女儿呀,生到第三胎才是儿子”。一旁的男子连忙说道“咱们有了一个女儿了,你便忍着些,待会儿落下来,你便知道,算命的说的些许也是有理的。”那女子体下只是不停涌出鲜血,并未见胎儿的踪影,脸色愈发苍白,已然昏死过去。二人见到这女子如此情景大惊,连忙大喊起来,那老妇几乎要昏死过去。
二人见状,便知是菩萨指引二人见了这安之前世的母亲如何将她打下,正在此时,之间那老妇对身旁的男人呼喊道“快去拿盆热水来,我看到,看到孩子下来了。”忽见老妇慌了手脚,掀开那女子身上的衣被,抬起她的双脚,颤抖着用手把一个浑身血污尚未长足的胎儿拉了出来,那孩子的脚似乎微微动了下,那老妇慌忙扯了一块布,将她兜头包裹严实扔到了床下的一个菜蓝子里。那男子会意,忙走上前接了那篮子便走出屋内。
思玉不忍再看下去,安之的灵体正在他袖内安睡,他转头看看青玉的脸色,青玉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长袖一挥,二人片刻又原神有回到了院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