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数学老师提着刀跑到河滩的时候,大蛇仍在挣扎,扭作一团发出“嘶嘶”的声音,离他最近的是几个壮汉,外面则围着十几个村民。
我用头巾蒙住口,把长刀藏在身后,思考着接下来如何疏散村民。
这时候,一个壮汉从里面退出来,包围圈突然露出一个豁口,那蛇一看见我,激动起来,增大了扭动幅度,猛然撞开人群朝我迅速地窜过来。
我抽出刀,右手紧握刀柄,细密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来,近了,诡异的眼睛越来越近了,十米,八米,三米……我举起刀一下子挥了过去。
过了一秒后,从断口处涌出的绿色液体开始四处喷溅,我连忙后退几步,侧过身的同时掀起头巾遮蔽,不可避免,一些绿色液体还是“嗒嗒嗒”地溅落在头巾上面,很快晕开,它同头巾本来的暗灰颜色混杂在一起,显得更加污浊。
无头蛇还在扭动,我避开喷溅的绿色血液,为了以绝后患,绕到它的后面,举起长刀,咬着牙把蛇斩成很多段。
如果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当时的我一定很恐怖,举起刀奋力挥下去,仿佛斩断的只是一根超大胡萝卜。而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旁观者的想法了,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彻底毁灭眼前的这个怪物!
于是,我刺杀了它。
第三次。
等完成这一切后,我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河滩上,呆滞地看着河滩上的景象,大口喘着气,力图使思维回到现实中。
我努力抬起头,看见了旁边的村民,他们木讷地站在那儿,与我一样,有着空洞呆滞的眼神,我们麻木地静观着一切,时间仿佛也在那一刻停滞了:河水冻结,血液凝固,鹅卵石与村民,皆如石雕一般被嵌在河岸上。
“哗哗哗——”河水发出破碎的声音,撕裂了这幅安静的油画,继续展现着它滔滔不绝向远方奔去的姿势,村民扭动了一下脖子,翻动了一下眼皮,发条一样,开启了整出大戏。
“哗哗哗——”如雷的声音瞬间响起来,一浪接一浪。
他们竟然微笑着对我鼓起了掌,仿佛我是英雄归来一般,他们那有节奏的掌声,震得我耳膜疼,老师的本能促使我笨拙地站起来,抬起手示意停止,我说:“你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了。”
一个长得类似于村长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恭敬地对我说:“小女子不错嘛,你来之前,我们还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怎么解决这条大蛇呢。这不你一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嘛。感谢感谢!”
中年人伸出双手,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而我的刀,也不知何时,不声不响地就掉落了。
这时,空气中逐渐升腾起一股粘稠的腥臭味,越来越浓郁,我皱了皱鼻子,但周围人似乎对此毫无反应。也许是我离肉块太近了的缘故吧,我想。
“大家去分肉吧!”随着中年人的一声令下,旁边的人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掏出塑料袋子或篮子,争着抢着去捡拾地上的肉块。
我受到了惊天动地的震撼,一阵恶心涌上喉咙,大脑如被一双铁手禁锢,神经越来越紧绷。
我再一次重复说道:“不要吃!有寄生虫,要把它掩埋。请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周围村民很高兴,压根听不见我说的什么,依旧埋着头弯着腰争抢肉块,不顾手上沾着的血,一直捡一直捡,宛若小孩上山捡拾几朵蘑菇那般自然,最后导致塑料袋和篮子越来越沉,提手变了形,紧跟着人脸也变了形。
我愣了一会儿,然后下一秒,疯了一般地把他们的塑料袋、篮子抢过来,愤怒地扔进河水里,转过身对他们吼着“不要捡”。
他们不听,说:“怎么,你想独吞?”
当然,我不可能说出我所知道的真相。我就站在此处,却眼睁睁地见证着事态变得越发的难以把握。
一个男人仍弯着腰,伸手捞岸边没有被河水冲走的肉块,他费尽心思伸直了右手,才抓起来一块,甩了甩上面的水,把它塞进了满满当当的篮子里,右手扶着腰,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我看着他的笑以及那一篮子的肉块,心中愤懑不平,趁着他失神之际,冲上去一把夺过篮子,“哗啦哗啦”的声音响起,肉块掉落进水里,然后全部随着滚滚河水一起一伏地漂流走了。
“嗯。”我的喉咙里涌出一声闷响,一阵剧痛从后背升起,回过头,一眼便看见男人瞪着眼,他急疯了,握紧拳头,小臂上青筋暴起,下一拳直接砸在我的肩膀上,仍不解气,再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倒我,随即骂骂咧咧地跳进河水里,去抢救离他最近的一块肉。
我跪下来,双手摁在硌人的石头上,看着提着肉块一散而去的人们,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
很快,河滩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数学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双唇紧抿,轻轻地搀扶起我的胳膊,拉着我站起来。
我们什么都没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也许对于数学老师来说,更是一件震惊他一生的事。
他转过身快步往前走去,右手仍然提着那把长刀,刀面干干净净,映射出微弱的荧光。
“喂,慢点走,我有话跟你说。”我抹了抹眼泪,跟在他后面。
“说吧。”他的语气里散发出难以置信的疲惫。
“那蛇已经被我杀掉三次了。”
“什么!”数学老师停下来看着我,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开始是人,后来是它;开始我惊恐,后来越来越觉得有问题,琢磨不透。”
“种子在变化。”
“种子?”我皱紧眉头问道。
“是围观的人说的。”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人就站在我身后,默默地说了这一句,声音及语气都很普通平淡,我转过身,后面同样是普通平淡的人。他们簇拥在一起看热闹,躲在后面,像我一样,与那条巨蛇以及你,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面对这么多的人,我无法判断那是谁说的话。”
“一个普通平淡的人?”我又重复了一遍。
问题接踵而至,众多疑惑萦绕在我的脑际,像黑鱼一样在大脑皮层里窜来窜去,我觉察出脑袋开始微微炸裂,耳朵里也有嗡嗡的响声,举起右手猛的拍了脑袋一记,它似乎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是的,我得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村,这个镇。
我提着长刀在微弱的月光下小跑着,乡村小路不平坦,稍有坑洼,一不小心,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数学老师拉了我一下,说:“不要慌。”
等我们回到教职工宿舍时,已是深夜,我小心翼翼地推开宿舍的木门,女孩儿在月光下熟睡着,姿态仍保持着原样,我坐在床边,注意到她的眼皮在颤动,也许是在做噩梦吧。
我把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一侧头,发现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
我趴在床边,慎重地握着她的手,心中默默念念到,孩子,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个能够安定入睡的夜晚了。
第二天清晨,在一股异样香气的刺激下,我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看着阳光下熟悉亲切的房间,恍若隔世,想着如果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该是多好呀。
可那香气却时刻提醒着我,事情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了。
香气越来越浓烈,它们严严实实地塞进了这个又小又拥挤的房间,我打开窗户,扑面而来的也是这种香气,不同之处,它更为剧烈,仿佛一场暴雪,一夜之间,浩浩荡荡地覆盖在这座小镇上。
我关好了窗户,考虑到昨天深夜发生的事,我想我已经为这股香气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了。
我从柜子里找出牛奶和面包,唤醒睡*****儿,她伸了一个懒腰,缓缓从被窝里爬出来,对我笑了笑,突然,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惊恐地对我说:“老师,我闻到了……”
我急忙放下手中的面包和牛奶,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你知道的,学校门前的小餐馆经常熬大骨汤,这就是那普通的香味。”
女孩儿皱起鼻子,使劲地嗅了两下后,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我抿着嘴,坚定地看着她,缓缓地点了两下头。
我迅速地吃完早饭后,披好外套,看了一眼正在吃早饭的女孩儿,沉吟片刻说道:“我出去逛逛,你就在这儿休息,好吗?”
“嗯嗯。”女孩儿咽下一口面包,对我笑了笑。
我扣上外套的扣子,关好门,戴着帽子的数学老师从隔壁窗户探出头来,神色严肃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需要,如果你有空,帮我多看看女孩,陪她说说话。”我坚定地对他说。
一步一步下楼,时间过得好慢,这是周末,学校里除了家远留校的老师,剩下的就是一个照门的大爷了,他握着扫帚扫操场,校门很早就被打开了,我与大爷打了一个照面,便朝着学校旁边熟悉的街道走去。
整条街道非常安静,小餐馆还开着,店里没有人,老板也不知所踪,门口的大锅里不知炖煮着什么白汤,有肉块在汤里一起一伏。
越往前走,香气越浓烈,两旁住户似乎在同一时间都在炖煮某样东西。我走到一家小卖部的门口,有个中年人正扔出两个带着绿色液体的篮子,一见到我,露出凶狠的眼神,见我没反应,紧接着便骂骂咧咧地进了门,“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突然意识到,整条街的人似乎都受了蛊惑,锅里煮的,十有八九就是昨晚斩断成截的蛇肉。
我挨家挨户地敲门,趴在门上大吼着不要吃那肉,有一家人被闹烦心了,男主人索性端着碗走出来,鼓着腮帮子咀嚼着肉,顺便从碗里夹出一块粉红色的带着血丝的肉伸到我面前,问道:“你看,我都吃了两碗了,有什么没有嘛!来,你们尝尝,我不信会变成鬼!”
我愣愣地看着男人狭长的瞳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他骂骂咧咧地进了门。
我回头,露出诧异的神情来,原来女孩儿一直站在我身后,她的泪水涌出眼眶,啜泣着对我说:“老师,他们在吃我爸吗?”
我一看,她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眼睛变得狭长起来,我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没有,你现在没事吧?”
女孩儿抽抽搭搭地回答:“没事。”
我松了一口气,义不容辞地说道:“走,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那一瞬间,离开骤然变得刻不容缓了,我对这座小镇的留恋竟然一下子荡然无存。
在回学校的路上给女孩儿买了一副墨镜,给她戴上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说:“老师,墨镜好看。”
其实,女孩儿已经从镜子中瞥见了自己变异的眼睛了,她顿了顿恳求道:“老师,如果我变成我爸那个模样,请杀了我,但不要吃我,吃了不好。”
我嘴唇颤抖着说:”好的。”
我们回到宿舍,随即,我问她家里是否有什么重要东西需要带走。
她说,没了,只要把她带走就好啦。
我正埋着头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敲门声短促剧烈,女孩儿打开门,数学老师一下子冲进来,吼道:“快走!外面出现了好多大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