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从临西出发,我们有两条路可选,其一还是乘马车走陆路,若是这一路上顺利,约摸半月可到凉州境内,其二是坐船行水路,沿着洋河一路向北,不足十日便可到达。”
良修瑶点了点地图上标注出的那条线,接着道,“水路尽管会更快一些,但水上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一旦遇到危险,可能无法及时抽身,若寥寥几人尚还可以冒险一试,但我们人数众多,恐怕是难了。”
“你觉得呢?”良修瑶忽然转头问道。
专心在听她讲话的薛平冷不丁被叫到,登时一愣,“嗯?”而后才反应过来说道,“大人说的有理,我们人太多,走水路确实风险太大,如同刚刚遇到的意外,一旦在船上出了什么事很大可能会全军覆没,相比之下,虽是比陆路快些,但还是乘马车更为稳妥。”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身旁人的神情,“此为小人拙见,有不妥的地方大人勿怪。”
“薛统领这就太客气了,有什么说什么,我不吃人的。”良修瑶轻笑两声,站起身来,“我们意见一致,还是走陆路,到临西之后各种采买的活可就交给你了。”
“哈哈,大人放心交给我便是。”闻言,薛平赶忙拍着胸脯朗声道。
“我看他们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启程了。”
良修瑶从幸存的几匹马里,随手挑了一只顺眼的,起身,上马,动作十分利落。
倒是在一旁伸手准备扶人上马的薛平看见这一幕很是吃惊,讪讪地收回了还没完全伸出去的手。
“没想到大人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薛平随后起身上马不由感叹道。
冷不丁听到薛平的话,良修瑶心下一紧,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不过有些傍身的三脚猫功夫罢了,可当不得练家子,遇到歹人可还得靠你们护着呢。”
话毕,她只默默心道下次要注意一点,还好这薛平对朗言修其人并不熟悉,这才没有露馅。
等他们一路赶到临西城外时,已近傍晚,他们此一行并非隐秘,是以临西的知府便早早派人等在了城外。
良修瑶刚勒马停住,就有人迎了上来,恭敬地跪趴在地上,是让人踩着下马的意思。
良修瑶略微皱了皱眉,她没有叫人起来,仿若没看见地上的人一般,从另一边跳下了马。
见她就这样下马了,旁边那个被知府特地派来迎人的书生才有些尴尬地让人起来,“趴着干嘛,还不赶快起来。”
说完又转头向良修瑶陪笑道:“大人好,我是知府大人身边的文书姚升,大人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已是身心俱疲了,知府大人已交代小的准备好了歇息的驿站,还有美酒佳肴,已在此地恭候大人多时了,马车就在后面。”
文书微微侧身,给她示意特地准备的马车,说不上十分的华丽,但也可以看得出来用心了。
文书,虽官职不高,但却是知府身旁最亲近的人了。
看起来,临西知府是遣了自己的心腹来,对自己还是有些放在眼里的,但若说是十分重视,也并非,不然今天等在此处的就该是知府本人了。
果然,虽有监察使这一身份在,但朗言修原本正五品的官位也的确够不上要知府亲自来迎。良修瑶心道。
不过就看方才那做派,这地方官员风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下算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是以良修瑶对临西知府显而易见的讨好并没有好脸色。
面对文书的一脸谄媚,她只淡淡道:“替我转告知府大人谢谢他的好意了,但我此行并不打算住在驿站,反倒是这些日夜步行赶路的将士真的辛苦了,就麻烦姚文书将这百十人安排妥帖,准备好的美酒佳肴就算是对他们的犒赏可否?”
“这些人……”看着不远处刚刚赶来的乌泱泱一群人,姚文书咽了咽口水。
“怎么,姚文书是有什么问题吗?”良修瑶斜睨了他一眼,“临西是中州最繁荣的城,更是交通要塞,城中驿站应该也不会小,腾出可容纳二百人的地方应该不难吧。”
“大人说的是,不难,不难。”姚文书脸上挤出一个不甚好看的笑容。
想找个地方给这么些人住,是不算难事,但难在他今日想请的人没请到,还多了一份差事,这么多人还不能亏待了,这多住一日不知道要多花上多少银钱呢,等回去之后知府大人还不知道怎么发落他呢。
姚文书只觉得他喉头一阵发苦。
良修瑶也不再管他,起身上马就准备进城,姚文书一看人要走了,不甘心地拦住她的马,做最后的挣扎:“大人,知府大人还在驿站等您呢,就算您不想住在驿站,去吃顿晚饭也成呀,您要不去,我也没办法跟知府交代呀!”
听到知府亲自在等,良修瑶才停住了。
既然表示了诚意,那这点面子还是不得不给的,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这一路自然是希望越顺利越好,四处树敌显然对她当前的处境不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再推脱,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上了马车。
薛平骑着马,随行在马车一侧,护她周全。
姚文书见她答应了,十分高兴:“我在前面带路。”
良修瑶上了马车坐好,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
她抬头看了一眼,被车顶的一个图腾吸引了目光,天鹿模样的图案,看着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忍不住蹙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进城之后,一直往北去,大概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驿站。
马车缓缓停住,姚文书撩开帘子请人下车:“大人,到了,请下车吧。”
这次倒是学聪明了,没做方才的蠢事。
良修瑶跃下马车,薛平紧随其后,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门口一个护卫看着她身后等我薛平,木然开口:“此处不得携带兵器入内。”
良修瑶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薛平手里握着的长剑,她一挑眉,笑道:“这意思是不欢迎我来吗,那好,我离开就是了。”
她作势拂了拂衣服,转身便要走。
一旁的姚文书这才反应过来,“大人误会了,这是我们知府身边的人,平日里习惯了,不知大人身份,还望大人见谅。”
随后又拉下脸对门口的护卫厉喝一声,“这可是从京城来的监察使大人,还不速速让开。”
闻言,那人才慢腾腾从门前挪开,放行。
薛平那把长剑自然也不用交了,他从那人身前经过时还不忘啐上一口。
若不是方才有人拦住了他,恐怕他早就发作了,那就不会像现在啐上一口这么简单了,真是便宜他了。
良修瑶虽姚文书一路走到正屋,一进去入眼的便是一桌美酒佳肴,还有一儒雅青年坐在正中,右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少年。
见她进来,两个人都起身相迎。
“想必这就是朗监察使了,在下是临西城知府姚景润,请。”
那位儒雅青年看着十分随和地邀他入座。
她原以为临西知府会是一个严肃的老古板,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儒雅青年。
良修瑶:“久仰,监察使朗言修,不知这位是?”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少年。
姚景润:“这是临西城首富陆家的公子陆洺,是做车马生意的商贾。”
车马生意,陆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薛平,从他眼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看样子,这个陆家,就是他们打算找的那个车马商贾了。
好巧不巧,不用她去打听了,竟是直接送上门来了。
良修瑶:“陆公子真是年少有为呀,幸会。”
那少年极有礼貌地向他行了一礼,“朗监察使谬赞了。”
良修瑶拉过一边的薛平,介绍一番,四人才落座。
席间,免不得要喝上几杯,互相关心客套一番。
但与良修瑶所料的不同,这临西知府特地请她来,似乎真的就是接风洗尘,招待一顿晚饭的事,多余的话一点没说。
不谄媚,不宣扬自己的政绩,没有一点想让她回去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想法,一直温温和和地闲聊,倒是让良修瑶一扫之前对他的不好的猜测。
另一位陆家的小公子倒真像是临时被抓来陪酒的,一杯接一杯的陪着十分洒脱,刚见面时还有些拘谨,一顿饭吃到兴头上也放开了,不时说些民间趣事也十分有趣。
“说来也巧,过几日刚好是我十八生辰宴,朗兄可一定要赏个脸来捧场呀!”陆洺脸上被酒气蒸的微微泛红,激动之下,竟直接扯起她的手道。
突然被抓住了手,良修瑶不禁身体一僵,而后不着痕迹地把手撤出来,笑道:“陆公子客气了,能参加你的生日宴是我的荣幸,说什么赏脸不赏脸的,这是一定要去的。”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原本并未打算在此地多加逗留的,这下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怎么说她现在顶着的身份也只是个挂着监察使名头的五品官员,别人对她客气不过是冲着她是皇帝提拔的人,不能别人捧两句,就真的洋洋得意了,虽然这陆家不过一介商户,没什么地位可言,但事实上,和朝廷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今日陆洺也不会出现在这张桌上。
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更何况她马上还要有求于人家了,尽管是意料之外的事,但能应便应了,横竖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耽误一两日的车程罢了,小心谨慎一些,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你这可是答应了?姚大哥做个见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闻言,陆洺显而易见地更高兴了,一本正经的一番话小孩子一样惹得良修瑶直想笑,可听到下一句话她就笑不出来。
“不过这文人不愧是舞文弄墨的,这手是笔墨养的,很是娇嫩了些,和女子的手差不多呢。”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喝多了酒,什么荤话都往外说了,虽是玩笑话,但这话是有些过了的。
话音落下,席间一片安静。
这话听得良修瑶忍不住咯噔一下,也有些臊得慌,手上那处更是犹如被烫了一下散着热气,还好脸上敷着一层面皮,看不出来她脸上的红晕。
“陆洺,不得无礼。”姚景润的一声厉喝打破了僵硬的气氛,而后又转向她道:“我这弟弟不懂事,朗大人勿怪。”
陆洺愣了片刻,也自知失言了,“怪我一时口不择言了,没别的意思,还请朗兄恕罪。”
知道他是玩笑话,良修瑶自然不会往心里去,面不改色道:“这就言重了,陆公子说的没错,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手自然就不见粗糙了。”
其实原先良修瑶手上也没有这样干净,只是这两年整日闭门不出,功夫也荒废了一阵,不再舞枪弄棒,因而手上的茧子都消下去大半,方才那一下真是吓到她了,还以为这么轻易就露馅了呢。
“暂且先不说这个了,”姚景润开口打了个岔,“刚刚我听姚升说朗大人不愿住在驿站,但现在天色已晚,临西城中的客栈一直紧俏的很,想必现在也不会再有空余了,不如大人赏个脸,就委屈住我这儿吧。”
本来,良修瑶说不愿住在此处也不过是对这知府为人不明,不敢信任,只怕是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如今看来,这姚景润似乎也并非奸猾小人,而且这临西知府是个聪明人,既算是他真的想动她,也不会在这里,不然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再者他所言不错,现下再想在临西城中找到一处落脚的地儿恐怕绝非易事,倒不若顺水推舟,承了这份好意。
良修瑶思忖片刻,笑道:“姚大人抬爱了,朗某还得感谢您的盛情款待呢,何至于如此不识抬举,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