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父亲先是一愣,然后对舅舅说:“小哥,你先别挂,这件事情瞒不住了,咱们要想想怎么跟莉莉说。”
舅舅来到里屋,艾茉莉放开了手上的电话,她有种不好的直觉,妈妈已经两个月没有消息了,她到底怎么了?舅舅明白艾茉莉想知道什么,他拉着艾茉莉坐下:“莉莉,你现在虽然还不满18岁,但是舅舅相信你也具备了一定的承受能力,想想这两年你的变化,大家都对你非常的认可......”
“舅舅,我妈妈怎么了?.....”艾茉莉受不了舅舅这些安抚的话,她现在心理急切想要知道的是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妈妈她......得了重病......需要立马做手术......”舅舅吞吞吐吐地说。
艾茉莉的眼泪如洪水一般猛涌出来,她不是责怪家人为什么都瞒着她一个人,她只是自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自己居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妈妈陪艾茉莉来宁夏的时候就有些咳嗽,但她只说是感冒,吃点药就好了。感冒咳嗽这都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了,艾茉莉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些与重病划上等号。
她在脑海中不断的检索着她和妈妈来宁夏的这18个月里的日常情景,有一次,妈妈说自己流鼻血了,可能是空气太干燥;有一次妈妈的枕头上有一点点血丝,艾茉莉以为是妈妈的皮肤哪里弄破了;还有一次是白色的文章上面有一点点血丝,那也许是深夜妈妈睡觉咳嗽不小心搞上的。可是自己,怎么自己就是这么粗心,天天和妈妈睡在一起,共处在一起,居然没有早早地发现妈妈生病?
艾茉莉抬起头问舅舅:“舅舅,妈妈得的是什么病?”
舅舅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肺癌......晚期......”
艾茉莉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只觉得一阵眩晕,虽然年纪小小的她并不是完全清楚肺癌晚期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病,但她已经明白,妈妈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已经开始按天进入倒计时。
”莉莉,你一定要承受住,命运这个东西就是这样,以前你妈妈为了你担惊受怕,操劳辛苦,现在终于看你慢慢变好,上了重点高中,眼看就要上大学,人生盼到曙光的时候,得了这个病。但是你一定要继续努力,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舅舅耐心地开解着艾茉莉。
艾茉莉耳朵嗡嗡的响,她心里虽然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是此时此刻,她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大道理。
“舅舅,让我安静一下吧。”艾茉莉把舅舅推转过身,自己倒在床上小声地哭泣。
“莉莉,一定要坚强。”舅舅见艾茉莉身心大受打击,也无能为力地转身离开了,一想自己妹妹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小时候的种种都仿佛乘现在眼前。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一些事,但此时想起来还都像是昨天。
艾茉莉的妈妈叫刘美兰,有兄弟姐妹六个,祖籍江苏启东,艾茉莉的姥姥吴兰芳这一辈子总共生了10个孩子,有四个夭折了,在那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里,家家户户都是十多个孩子,常常是大的带着小的,小的抱着更小的,相互拉扯着长大。因此兄弟姐妹们的感情非常深厚。莉莉姥姥一个人把我们6个孩子拉扯大,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刚到这里,语言不通,举目无亲,日子也过的艰难,可大哥和我都要年长些,我们渐渐长大,找到了工作,一家人的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
不管是什么民族,都会有一些调皮捣蛋的小男孩爱欺负人,尤其是连美兰在内的四个妹妹,那时我和大哥时常在外做工,家里没有男人,村上的小男孩们经常在上学放学的时候追着她们用弹弓打,大妹妹美琴非常的自私,眼睛也最尖,她一见到男孩子拿着弹弓追上来了,就自己先撒丫子往家跑,也不管三个妹妹。二妹妹美玉是最勇敢也是最厉害的,她敢跑上去直接夺过男孩子手上的弹弓,骑在男孩子身上厮打,美兰是老三,也是最老实的一个,她不会还手,只会保护着小妹妹美娟往前跑,自己身上被打的全是土块印。
几个人逃难一般地跑回家,大妹妹美琴看情况赶紧跑回房间装作若无其事,小妹妹美娟看着安然无恙可是已经哭成个泪人儿,美兰的身上向来是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候甚至头上还有几个大包,而二妹妹美玉则是每次鼻青脸肿地跑回家朝着姥姥就是一顿告状。可是姥姥为人谦和,对于孩子们打架从来都不去上门兴师问罪,每次向别人借一平碗粮食,她都要满满地还回去。久而久之,村上的人都很敬服姥姥,也不敢再有人欺负几个孩子。
美兰生性就很勤劳,无论去哪,只要有她在,洗衣、做饭、收拾家务自然而然都会落在她的身上。当她才十几岁的时候,一大家子还都在大哥家住着,炎热的夏天,宁夏只有早晚凉爽。莉莉妈妈一定是最早起床的,她肚子跟着赶毛驴车下地拔草,回来喂羊,给菜地浇水,还要准备一大家子的早饭,汗水常常浸湿了她的衣背,她却只是拿条毛巾搭在脖子上,抹一把,就又继续干活儿了。在我的记忆里,美兰一直都是在劳作,天天团团转,似乎没有停止过,也没有听她喊过一声抱怨,默默无闻地周而复始地劳动着。丽丽姥姥也常说,姊妹6个中,美兰打小就是最勤快、任劳任怨的。以前太姥姥在的时候,痰盂满了唤人去到,美琴根本当没听见,美玉最机灵,一听干活儿,撒丫子跑了,美娟还太小,美兰很乖巧地默默去倒.....
高考恢复之后,美兰和美娟的年龄还正好可以读书,我当时一个月工资才36块钱,除了自己在食堂吃饭的5块钱,其他31块钱全部都给家里做了家用。有一次我从工地上摔伤了腿,可能还会留下后遗症。美兰哭着跑来看我,说自己不高考了,要出去工作给家里减轻负担。我当时一下特别生气,大骂了她一顿,说别人都已经没有了上大学的机会,而她却要放弃。我最终劝说她去学医,这样以后万一我的腿有问题,她还可以帮我医治。
就这样这个傻乎乎的妹妹很争气,她确实考上了医学院,一上五年,成了一名外科大夫。而我的腿至今也没有好太利索,她心里时常觉得过意不去,每年都会给我们寄来钱物,我也没有拒绝。就算她结婚嫁去了x区,到后来有了艾茉莉,她给我们还在持续地寄东西。
我们都以为她有正式工作,和爱人的家庭也很美满,孩子也在重点学校读书,应该过得非常幸福。直到前年秋天,她打电话来向我和美娟求助,说起艾茉莉的惨痛遭遇,我和美娟没有商量但是立马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因为我们太了解她了,如果不到最后一步,她是不会向我们提出任何要求的......
艾茉莉的舅舅对着窗外静静地站了许久,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至亲即将离别的悲痛。眼下的艾茉莉该怎么办呢?如果美兰身故以后,艾茉莉又该怎么办呢?他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伤心的艾茉莉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半前的那个深夜里,孤寂、寒冷、恐惧全部围绕在她的周围,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温暖的怀抱,此时的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只希望有一隅之地可以舔舐伤口。
周日下午,欣欣拉着心不在焉的艾茉莉照常返回学校,自从上了高中,她们就当了寄宿生。寄宿生可以把大把花在路上的时间也用来学习,艾茉莉刚进学校的时候说:“我的目标是要考北大。”雄心壮语一出,行动立马跟上。每天10点晚自修下课后,艾茉莉还要在教室里学习到11点,直到教学楼楼管来催叫关门。不仅如此,回到宿舍,艾茉莉也只给自己半小时的洗漱休息时间,然后就搬着一个小书桌跑到楼道里学习。
上了高中的孩子,似乎都变了,他们不再像初中时候的幼稚无聊,他们已经懂得书本能给予他们的现实意义。一个宿舍有三室一厅,每个卧室有6人,三个卧室就是18人。熄灯之后,没有一个人去睡觉,全部都在楼道里学习。而楼道的灯是声控灯,几十秒就会灭一次,每当灯灭,楼道里就会此起彼伏地想起咳嗽或者拍手声,楼上楼上仿佛商量好的一般。
有时候困极了,艾茉莉就拿出从超市买来的老干妈,用勺子挖上一勺,放在嘴里,那一通香辣,直接从舌尖的味蕾上升到鼻腔和后脑,使人精神为之一振,继续学习。高中入学后的艾茉莉,每天都是凌晨2点入睡,早上5点起床,每天保持3个小时的睡眠。当别人都感叹她才睡3个小时太少了的时候,她却骄傲地向众人打趣说:“爱因斯坦也每天只睡3个小时。”......
可是爱因斯坦是否也经历艾茉莉这两年这么多的波折?
伟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做的。
周日的这天晚上,艾茉莉像往常一样上晚自修,晚上熬夜学习,可是脑袋里就像灌满了满满的浆糊,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尝试做数学,可是一个题也解不出来,她又试试背英语,那些单词好像都在跟她开玩笑,背了半天,没有一个记准确,不行就抄政治吧,这个不动脑子,艾茉莉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抄者抄着就串了行.....完了,她瘫坐在楼道上,整个人都像在大雾中迷失了的航船,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