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想要向南宫无衣讨解药却又不敢开口,只能寄希望于段玉楼。段玉楼却是心思活络,他知道南宫无衣不会杀他们两个了,恭敬地行了大礼,拿起酒坛便灌了一口,而后将酒坛递给刘猛,刘猛忙抱起酒坛,把剩下的半坛酒全部喝完才放下,忽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南宫无衣强忍笑意,故作严肃道:“狮子兄,解药虽好,喝多了也是毒药。”
刘猛闻言便要用手指去抠喉咙,被段玉楼拦下,段玉楼尴尬道:“公子,刘猛是个糙汉子,就别再拿他打趣了。”
南宫无衣哈哈大笑,自怀里取出一块玉牌,道:“你们出门见到铁枪门的人就把玉牌亮出,去寻个地儿把李老大埋了吧,妥当后回到这里来,我有些话与你二人说。”
刘猛和段玉楼自院子里取了马车,将李老大的尸体运出去,在大门外遇到彭家五虎,他们也在运东西,刘猛伸长脖子瞧去,地上摆着六口棺材,地面上的血迹还未擦去。彭家老大看到他们后提刀走来,其余人悄然间各自站定,封上了二人的退路。
段玉楼急忙拿出玉牌,彭家老大摇摇头退了下去,对手下人喊道:“他们有公子的玉牌,不能砍,都散了。”
段玉楼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喊住彭家老大道:“兄台,能否借口棺材给我?李老大死了,南宫公子已经同意我去将他埋了。”
彭家老大咧嘴笑道:“看不出段大侠还挺仗义。”说完朝刘猛喊道:“大狮子,你来一下,这边还有三口棺材,你力气大,一并埋了去吧。”
段玉楼和刘猛干脆从马车上下来,抬着李老大的尸体放进棺材里安置妥当,驾着彭家老大的驴车往城外去。刘猛盯着段玉楼道:“老段,这几口棺材里装的是不是张远山、大和尚他们三个人?”
段玉楼苦涩的点了点头,南宫无衣杀伐果断的行事方式让他有些恐惧,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南宫无衣晚回来一天,此时棺材里装的就是铁向南他们了,江湖命薄,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生死无论,各安天命。
刘猛低声问段玉楼:“那咱能不能葬完李老大之后就逃走呢?”
段玉楼道:“南宫公子不会给我们逃跑的机会,这次能放过我们,应该是你要让李老大入土为安的想法使他改变了杀我们的主意,估计他自己也很意外。”
两个人不再说话,天还没有亮,寒冷的街道上没有行人,驴子的喘气声显得格外响亮,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段玉楼觉得有些冷,裹了裹身上的袍子,回头望向彭家老大他们站立的地方,估计天亮以后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了,天鹰盟也一样,自己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扬州城,暗波汹涌。他摇了摇头,催促刘猛快些赶车,南宫无衣还等他们回去复命呢。
南宫无衣一直在大厅喝酒,喝的不快,羊肉已经凉了,他让彭家老二去把烤架拿了过来,自己在那儿重新烤,他还是吃不惯有血味的羊肉。又过了一会儿,彭家五虎领着铁枪门的精干力量吵闹着进了屋,彭家老三闻到羊肉的香味,大笑道:“想不到公子烤肉的手艺也不错,咱们兄弟有口福了。”说完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就要吃,不成想坐的是方才被李老大削断的椅子,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彭家老大清了清嗓子,众人安静下来,他单膝跪地,向南宫无衣拱手道:“少爷,我方才带领兄弟们把这里打扫了一遍,以前杀过我们兄弟的那些人都已经剁了,小角色们都打发他们离开扬州城,这宅子以后就是咱们的了。”
南宫无衣忙去扶彭家老大,笑着道:“使不得,这般大礼我可受不起。”
彭家老大执意不起,大声道:“公子当得起,此次若不是有公子,死的那些人便是我们兄弟了。昨日陪铁门主去倚福客栈赴宴,我们就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没想到公子及时出现,保我铁枪门的汉子度过此次危机。”他回头喊道,“兄弟们,拜谢南宫公子。”
众人刚要跪下,南宫翻身跃起,一溜烟儿到了门外,左手抓住房檐挂在半空,对着彭家老大道:“彭家哥哥,替我把肉烤着,别烤糊了。估计铁大叔他们一会儿就到,我去后面让厨子再烤几只羊,顺便买些酒来。”说完手臂用力,直奔后厨而去。
彭家五虎笑作一团,吩咐众人打扫庭院,正高兴间,看到铁向南黑着脸走了进来,众人一哄而散,彭家老大见势不妙想要溜走,发现其他兄弟有的在拖地,有的在烤肉,只有自己突兀的站在大厅中央,铁向南的眼光直直的盯着自己,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硬着脖子行礼道:“老爷子为何起的这么早?天凉,对您的膝盖不好。”
铁向南闷哼一声,冷笑道:“彭赟釸,你长本事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敢瞒着我。”
彭家老大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南宫公子吩咐的,我不敢不听他的。”
铁向南气极而笑,道:“你昨天第一次见他,就如此信任于他?我平时对你的教导都教到哪儿去了?”
彭家老二见大哥面红耳赤的立在那儿,没憋住笑出声来,心道不好,铁向南眼光怒视而来,声音如炸雷般想起:“彭赟朲,你笑什么?”
彭家老二乖乖站到老大旁边,低头不语。
此时南宫无衣领着厨子来到大厅门前,后面有小厮用板车推着2只腌好的整羊和几坛酒,看到彭家两兄弟笔直的站在那里,大声喊道:“过来搭把手,后厨做了羊汤给兄弟们喝,还有山东大馒头,管饱。另外拉了2只过来做烤全羊,等铁大叔来了刚好能喝酒吃肉,他有风湿,多吃羊肉对身体好。”
铁向南本欲发火,听到南宫无衣的话还是有些感动,声音也温柔了些,走出门外道:“你这孩子,太莽撞了,这么危险的事你应该找我商量的。”
南宫无衣愣了一下道:“铁叔叔教训的是,没提前跟您说是有原因的,李老大在铁枪门布置了眼线,您有什么动作他肯定会加以防备,所以我才让彭家兄弟悄悄带队来这儿,攻其不备。您放心,以后做事我绝不这样了。”
铁向南叹了口气道:“你不用拣好听的说了,我老了,想法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南宫无衣扶着铁向南的胳膊走进屋里,朝彭家兄弟眨了眨眼,这二人会过意来,赶紧把椅子摆好,擦干净桌子,铁向南坐在椅子上看向他们,冷哼了一声,终于是不再生气。
先前那只羊已经烤好,铁枪门的弟子又寻来几个盘子,分类盛好后端上桌,彭家老三伸手就要抓羊蹄来啃,被南宫无衣打开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眼巴巴的看着喃喃道:“忙活了半夜,有些饿了。”
南宫无衣笑道:“等酒温好,人到齐了再吃。”
说话间,彭家老大向南宫无衣禀报了此次战果:南宫无衣击杀了李老大,张远山、宋岳、空明和尚也已丧命,段玉楼、刘猛归降,罗鹰逃走。铁向南看向南宫无衣,问道:“罗鹰是什么人?是你有意放走的吧?”
南宫无衣答道:“铁大叔慧眼如炬,果然瞒不过您,罗鹰是‘血影’的成员,不属于天鹰盟。我与他有些缘分,此次便放他离去了。”
铁向南道:“难怪李老大能够那么快就起势,原来背后有‘血影’撑腰,无衣,你这样做会不会是放虎归山?”
南宫无衣道:“不会,‘血影’规矩严苛,这只虎怕是归不了山,他会回来,告诉我这座山上都有什么?”
铁向南皱了皱眉,道:“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南宫无衣笑了笑,眯着眼睛道:“我觉得他会把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此时段玉楼和刘猛已经埋好了李老大等四人,在回城的路上看到蹲在墙角发呆的罗鹰,三人相视苦涩一笑,段玉楼道:“罗兄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虽然不知你们有何恩怨,但南宫公子不是小气之人,我们对他有用,不需要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罗鹰点点头,坐上了他们的驴车往总堂赶去,雪下的依然很大,他觉得浑身都是冷的,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其实他并不像段玉楼刘猛那样因为李老大的死而难过,他只是受‘血影’指派来辅佐李老大,没有什么私交,更何况吃这口饭就意味着打打杀杀,江湖儿女皆是薄命之人,李老大只是比他们结束的早那么点儿而已,以后在地府见面的机会多着呢,无需过多感慨。他只是觉得栽在南宫无衣手里有些冤,他一贯看不起这些世家公子,没想到从一见面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里,自己的所谓城府和心机显得愚不可及,着实让人窝火。
刘猛专注的赶着毛驴,忽然扭头问罗鹰:“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哪个堂口的?”罗鹰兴致不高,只是闭眼坐着,仿佛老僧入定。
段玉楼道:“罗兄,以后咱们三人就是一条船了,凡事应当齐心协力,方能在这乱世中求个善终。”罗鹰还是没有答话,只是身子晃了晃,可能是内心震动,也可能是车辆颠簸。
段玉楼叹了口气,拍拍刘猛的肩膀,一字一句的道:“刘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跟着李老大是求荣华富贵,现在跟着南宫无衣也是一样,千万不要为了一个死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刘猛咧嘴笑道:“段大哥,李老大死了俺是伤心,但也没有要给他报仇的想法,他做的事咱们也都不赞同,只是因为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不得已卖命罢了。其实俺还蛮喜欢南宫无衣这小子的,够狠,但也还算讲江湖道义,刚才俺说要收尸其实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干脆赌一把,既然成了,就跟着他干,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段玉楼看着刘猛的笑容,自嘲的摇摇头,这厮看上去死脑筋,竟然比自己想的豁达多了,抬头往前望去,已经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熟悉的灯笼,当然,现在已经是铁枪门的灯笼了。
到了门口,罗鹰并不愿意进去,段玉楼也未多言,与刘猛一道走到大厅门口,拱手道:“承蒙公子照拂,已将故友安葬,我兄弟二人心愿已了,求仁得仁,再无牵挂。”
南宫无衣没有抬头,喊道:“别在那儿玩风雅了,快过来帮我把香料撒上。”
刘猛抢先冲上去,大笑道:“烤肉俺在行,祖传的手艺。”
彭家老三也忙凑上来,聚精会神的蹲在那儿看刘猛烤肉的手法和撒香料的步骤,恭维道:“大狮子一看就是行家,什么时候把这手艺教教我?”
铁向南闻言有些疑惑,这两人之前一见面就打的要死要活,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段玉楼笑着拱手道:“铁门主有所不知,刘猛和彭家老三都是妙人,打架的时候打架,不打架好的像两口子,不知道两个人偷偷跑到城外喝了多少次酒了。”
铁向南也忍不住露出笑意,道:“我方才还担心这头大狮子要来拼命,看来是我多虑了。”他顿了顿,看向段玉楼,“你二人虽跟随李老大,倒也颇具风骨,不似那些奸恶之徒。无衣此举也是帮我收了两员大将,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无需那么多礼数。”
段玉楼正色道:“铁门主重情重义,侠名远扬,在下神往已久。此刻段某实为无根之萍,如若门主愿意收留,在下必当竭尽所能,辅佐门主成为扬州武林的魁首。”
“怕是你不能如愿了,以后你要辅佐的人不是铁大叔”,南宫无衣在一旁眯着眼睛笑道,“是我。毕竟小子初入江湖,涉世未深,很多门道都不懂,潇湘剑客堪比昔日的‘百晓生’,无所不知,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少走弯路。”
罗鹰忽然走了进来,对着南宫无衣道:“你方才看上去是饶我一命,其实早已算准我无处可逃,只能回来找你收留。”
南宫无衣切了一块儿肉放进嘴里,边嚼边道:“腿长在罗兄自己身上,去哪儿都没有人拦着,如果想来我这里,自然也是欢迎。”
罗鹰试图说些什么找回颜面,刘猛端着烤好的羊放到了桌子上,看着罗鹰嘟囔道:“这厮方才不进来,羊肉烤好了立刻出现,着实奸猾。”
罗鹰脸上清白交替,十分精彩,众人笑着落座,铁向南举起酒杯道:“无衣侄儿除掉了李老大,拯救我铁枪门于覆灭之际,这一碗,铁大叔敬你。”
南宫无衣起身道:“铁大叔说笑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在照顾南宫家的遗孤,我做这些都只是分内之事而已。”
彭家老三与刘猛低声嘀咕,“喝酒就喝酒,那么多假客套作甚?”
刘猛仿佛没有听到,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彭家老三正欲再说话,发现铁向南端酒的手已经哆嗦了起来,心叫不好,慌忙站起来道:“南宫大哥说的不对,铁门主说的才是对的,这碗酒,俺老三陪着喝了。”
铁向南怒道:“彭赟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彭家老三讪讪坐下,与刘猛对视一眼,见刘猛事不关己的表情,暗道一声没义气。南宫无衣与众人喝了一碗酒就没再多说话,安静的看着这些江湖汉子肆意的笑闹,他很喜欢这种氛围,大家都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明天脑袋在不在脖子上尚未可知,何必去想那些麻烦的事,今朝有酒今朝醉,或许这才是人活着最大的乐趣。
气氛很热闹,酒喝的很快,尤其是彭家老三和刘猛二人,一人抱着一个坛子对饮起来。罗鹰在一旁看着,愈发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这几年‘血影’的生活让他不太会跟人正常的相处。南宫无衣拉着段玉楼来到他身边坐下,段玉楼递给罗鹰一个酒坛,三人也学刘猛他们那般喝法,南宫无衣第一个喷了出来,眼泪鼻涕俱下,狼狈无比。
罗鹰开怀大笑,段玉楼也在旁边道:“原来无衣公子也做不到万事尽在掌握,可喜可贺。”
“原来你们两个会真笑,不错。”南宫无衣用袖子擦了擦脸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二位如果不是真心追随于我,现在可以放心离去,我能确保你们的安全。”
罗鹰看了看段玉楼道:“只消公子解答我一个问题,罗某自此对天发誓,永远跟随公子。”
南宫无衣道:“你还在想我是怎么识破你的?很简单,你的那位师兄就是李老大,曲前辈上个月飞鸽传书给我的消息,但是你一直没有点破,所以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后面就是我在将计就计了,而且我真的没有想杀你。罗兄,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罗鹰默然,段玉楼笑道:“公子果真好算计,如果我没猜错,这会儿铁枪门应该已经把我的家眷接到某个地方去了,对吧?”
南宫无衣道:“段兄觉得呢?”
段玉楼苦笑道:“所以我更加不会背叛公子。”
此时彭家老三终于醉倒在地,刘猛看向南宫无衣三人,咧嘴傻笑了下,也跟着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