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狄家,狄青夫妻二人看着面前寡淡的饭菜,狄妻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碗筷,揉着哭红的双眼,又抹起了眼泪。
“你说小浩到哪去了?他有没有饭吃,不会饿到吧?晚上这么冷,他睡哪儿啊?不会感冒了吧。他还是是个孩子,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啊……”妇人越说越着急,越哭越大声。
狄青看着妻子这都哭了一下午了,怎么眼泪还没个完,又哭上了,下午的时候他安慰妻子安慰的嗓子都哑了,现在能发出的声音也就是嗯嗯啊啊了。
现在连儿子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了那么多地方竟然没有一个人说有印象,也不知道他是跑丢了,还是被别人拐跑了,那么大个孩子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自从这《侠客绝》颁布后,坏人坏事是越来越多了,以前还有游侠们帮着管管,现在呢,看看官府的都是一群什么酒囊饭袋,去报官竟然说孩子可能就是贪玩,等他玩累了自己就回来了,他们就坐在位子上,屁股都没挪一下的,呸,什么父母官!
要是现在大庆还有侠客的话,自己的儿子说不定就被送回来了。
狄青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见证了那个有着侠客,有着江湖的时代是多么闪耀,就这样说吧,你晚上睡觉不需要关门的,那些小偷盗贼根本就不敢有什么行动,为什么?
就是怕被侠客逮住了,好一顿教训。
这也是为什么沈浪在告诉狄青关于自己的全部后,狄青不仅没有疏远他反而和他成了好兄弟。
狄青对于侠客有着一种打心底就有的亲近感,只要是侠客就是值得信赖的。
其实不管是狄青,现在大庆不少的平民都是这样的想法,只是碍于《侠客绝》,大家也不敢明面支持侠客,只能在心底里默默地想着那个闪耀且和平的时代。
狄妻还是哭个不停,嘴里也不停地叨叨着什么,叨来叨去半天又开始埋怨起狄青,狄青本来就烦,再听妻子老这么埋怨,心里一火,摔门而出,妻子的哭声就被隔绝在屋内,世界顿时清静了许多。
外面的风景还算不错,清风朗月,星光点点,月色倾泻如注,大地些许银白。
要是往日啊,两家人肯定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唠嗑,两个淘气的男孩围着大人吵吵闹闹,手里还变换着各种招式,单看架势,别说,还真有大侠过招的风范。
文静美丽的女孩,狄浩的姐姐,狄洁,坐在妈妈和笑嘻嘻的许姨旁边,三人聊着家常事,也不知知道说的什么,姑娘一会脸就红的和苹果一样,反倒是两个中年女人指着小姑娘上上下下说着什么。
狄青和沈浪有次偶然听见,差点就要说她们不知检点了,和人家小女孩讨论的都是什么东西!
想到这,狄青才意识到,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女儿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在外面怎么样了,要是她在家啊,还能在旁安慰一下妻子,妻子还是挺听女儿的话的。
不过也不一定,女儿那么喜欢弟弟,要是知道弟弟丢了,保不齐两个女人的哭声真就要把这房顶给掀翻了。
心中忧愁的男人站在门外狠劲地踢着地上小石头,一踢几米远,门内是女人没间断的哭声。
福镇不远外的树林里。
白贤生环抱着鞭子,眼镜微微闭上,靠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
面前是燃烧着的小火堆,树林夜间微寒,有风,如果不及时添加木柴,小火堆不一会就灭了。
白贤生只能稍稍休息,火光微暗的时候,他就要起来把身边放着的小木柴往里添。沈获还没醒,为了保证他能好好恢复,夜间别受凉受寒,白贤生就把他放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这么大个森林,结果连个像样的野物都没有,更不可能指望野兽袭击,给饥饿的白贤生送上到嘴的新鲜兽肉了。
他本来是想再把火烧旺一点,这样烤肉吃起来也香,但是一个森林连野兔,野蛇都没有,白贤生一下就没了生火的劲,好在这里的树上还有野果,可以勉强充个饥,有果子总比没果子好吧。
白贤生也不想强求太多了,等到回了南临,他一定要好好地饱餐一顿来犒劳自己的五脏庙。
刚吃了果子没多久的白先生肚子又在咕咕叫了,他早知道会有现在这么难熬的时候,他就学了那龟息之术,也不需要吃饭,光是喝西北风就能喝饱。
白贤生摇摇头,他告诉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想,现在饿是饿一时,要是真学了龟息之术,可就真的要与天下美食绝缘了,就别更提要尝遍什么山珍海味,天下美食了。
他从衣服里掏出仅剩的三个果子,想了一想,将三个果子一口一个地吃下,喉间顿时多了几分酸甜,但这酸甜也只是一会的功夫,片刻后,他又饿了。
白贤生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灰,看了看还在熟睡的沈获,虽然不放心沈获一个人,但他的胃实在是受不了,总不能让他一个大活人吃树叶喝露水吧。
这是白贤生今晚第三次去寻食了,他也没敢走远,就在沈获附近,一旦火堆旁真的有什么响动,他也能及时赶回来。
半夜中的树林很寂静,白贤生不忘点燃一根火把,稍微照亮一下周围的环境,他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自己的脚踩在地上的哒哒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但是突然一阵急促但是步履极其不稳的脚步声自林间传来,白贤生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手里的长鞭。
白贤生立马意识到这可能是追兵,沈获那么重要的人物被自己劫走,大庆帝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贤生再仔细听着声音,又觉得有些不对,这个脚步声十分地慌张,踩在地上的声音也是轻重不一,但从来没间断过,就好像发出声音的人是在拼命地逃跑!
再下一秒,树林里窜出的黑色瘦弱身影就要直接撞在白贤生背上。
白贤生眼神凛冽,习惯性地回身挥手防守,一把掌就拍在黑色身影额头上。
随着黑色身影发出的哎呀一声,她就直接晕倒在地上。
白贤生微微皱眉,满脸不解,打量着晕倒在地的人,怎么是个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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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只是给天空东边染上一层淡橘色,鸟儿也开始在林间飞舞歌唱。
沈获伸了个懒腰,才从地上缓缓坐起来。
这是他这几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因为他在梦里遇见了父亲。
沈获把这些年想对父亲说的话一股脑全部都倒出来了,父亲笑着在旁边听着儿子的倾述,眼神中全部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成长的欣慰和爱,或者还有歉意和愧疚。
就是梦的最后,让沈获有点遗憾,父亲摸了摸他的头,抱歉地说他的时间快到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梦里的沈获低着头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他问父亲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父亲没有回应,他急忙抬起头,父亲却已经消失不见了,沈获在梦里空旷的地方大喊着父亲,父亲,再然后,他就醒了。
他虽然知道这是个梦,但他还是希望这个梦能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样父亲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就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沈获环视四周,发现了不远处闭着眼睛休息的白袍男人,还有自己身边躺着的一个沉睡的脸上有土灰的女孩?
沈获看着女孩的大致身型,没来由地觉得有点熟悉。
这是什么情况,沈获紧张地向后倒了几步,我这是在哪,我不是记得我向母亲冲过去的时候突然被一个老人掐住了脖子,然后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只是隐约记得我好像飞起来了?
沈获拍了拍自己的脑子,让自己稍微清醒点,好再能多回忆一些,凭他现在脑子里这些碎片般的回忆,根本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白贤生听到火堆旁有动静,腾地一下就弹了起来。然后他和沈获的目光就撞到了一起。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算醒了。”白贤生笑着说道。
沈获看着面前离自己不远的有很重黑眼圈的男人,还是稍稍抱有一点防备,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一直在等我醒,为什么?”
白贤生脸上不悦,”呦呵,和着半天我全白忙了,得得得,我也算完成任务了,接下来只要再把你带回去就好了,你爱咋咋样吧。”白贤生想啊,自己费力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他非但不感激,竟然还质问我,这换谁能高兴地起来?
“对不起啊,我是真的想不起很多事了,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给我讲一下吗?”沈获看出了面前男人的不高兴,这也不像是装的啊,自己的确想不起来和这个男人发生了什么。
“哼,你忘了自己差点都快死了吗,是我把你救了回来!”白贤生极为简短地解释道。
”嗯,,谢谢你救我。”沈获差点就脱口而出你说救了我就救了我谁信啊,他不是不想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之前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不知道为何,现在的他谁都不敢相信。但是看到男人有点委屈的神色,还是只能先改口。
“这还差不多。”白贤生的神色稍稍有些缓和。
“那,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他们要抓我妈妈?我妈妈到底怎么样了?那个白衣老人又是谁?”沈获一连串说出三,四个问题,这才是他迫切想知道的。
“我只负责把你救走,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白贤生挠挠头,其实他知道一点,但还是晚一点告诉这个孩子吧,“但你可以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我要是害你,我就没必要救你了呀。”
“嗯,,,那好吧。”沈获看出了男人脸上犹豫的神情,既然他不想说,就算了吧,以后还有机会的,“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就叫我白先生吧。”
“嗯嗯,白先生。”
简短的对话完后,两个人相顾无言,多少都有点尴尬。
“这个女孩怎么回事?”沈获还是好奇,指着晕倒的女孩问道。
“大晚上她从树林冲出来,我不小心把她打晕了。”
“大晚上?”沈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紧张。
“应该是正在被人追吧,她跑得挺急的,要说这女孩也是惨,她我昨天把她打晕后就抱了回来,结果发现她里面的舞服都被撕扯地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有几处青紫色的伤痕,估计是在路途上被歹人给打劫了,也不知道怎么就逃出来了。”白贤生为可怜的女孩叹惜道。
“舞服?”
“对,就是舞坊的服装,也就只有舞坊的小姑娘会穿这种花花绿绿的衣服,你是不知道自从这大庆帝说喜欢看中原女子跳舞,舞坊发展的多快哟……”白贤生看着沈获越来越严肃的面孔,不知道为何,话也不敢往下说。
沈获听到舞坊这两个字再联系之前觉得熟悉的感觉,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丝不安,舞坊的女孩身材都差不多的,说不定是别家舞坊的呢?
再说沈获看武侠话本多年,对于所谓的劫色是怎么回事自然是心知肚明。
看书看到有人劫色的那一段他就会气愤地不能控制自己,不能杀了那群劫色的人,恨不得差点连书都撕了,更别说自己现在面前的女孩很可能就是遭遇了不测。
“白先生,这附近有水吗?”
“你想干嘛?”白贤生看着女孩故意布满灰尘的面孔。
“这个女孩我可能认识!”沈获又仔细观察起女孩,想找出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白贤生探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那里有水,但是他手一挥,一团真气就飘到女孩的脸上,细心清洁起女孩脸上的灰尘。
沈获不敢看,也不愿太早面对这个现实,只能闭上眼睛,听着真气清洁女孩脸上的哗哗声。
白贤生看着沈获紧闭的双眸,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多紧张,他倒是不认识女孩,但他也不希望这个女孩会是沈获认识的人,要不然这个男孩真的太惨了。
哗哗声渐渐停止,白贤生再一挥,真气自行消散,落在女孩身上。
“好了。”白贤生看着灰尘洗净后女孩被打肿的两边脸,嘴角还有血迹。虽然女孩脸有点肿,但依然可以看出女孩身上清冽的美,就像池塘里在风中摇晃的一株莲花,只可远观。
但是命运弄人,世道也不好,很不幸,她被亵玩了。
沈获慢慢的睁开眼,最先开到的是女孩的嘴角,然后是鼻子,嘴巴,额头。
他紧握着双拳,双眼从心痛再到仿佛能喷出火焰一般只需要认出这个女孩的短短几秒。
“白先生,你是不是很厉害。”沈获暂时压住怒气,冷冷地问道。
“杀几个侮辱女孩的流氓还是绰绰有余的。”白贤生本来没想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何男孩的那种悲伤还有愤怒感染到了他,白贤生决定为这个男孩,还有他认识的可怜的女孩做些什么。
“我不需要你动手,你只需要看住他们就好了,我要亲自杀了他们!”男孩眼中闪出刀光般寒冷的目光。
白贤生竟然在沈获沈上感受到了磅礴的杀意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了,就是沈浪死之前的那句话,虽然两人语气不同,但为了家人不惜付出一切的表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愧是沧浪首席侠客沈浪的儿子——他的身上天生就有侠义的气息。
“先等她起来,再做决定吧。”
树林平白无故起了一阵风,满地的落叶随风飘起,天边不知哪处突然传出一声闷雷的巨响,震彻人间。
白贤生知道天好像要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