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儿娘一路跟着差役踉踉跄跄的走着,心里没个着落,虽说自己没杀人,但彪儿父母,实实在在的是死了,这些差役又从自家的院门后头,搜出了一把沾了血的斧头,比较过伤口,正是杀了人凶器,而前日的争执,更加深了自己的嫌疑,无论自己怎样争辩,这些差役只是不信,如今只能期望堂上的老爷是个清官,明官,还自己个清白。
一路上,回想自己这一世,实在是有些坎坷,好不容易才过上如今这样的安生日子,哪里料到,竟又出了这样的事......
14,5岁那年,村子遭了灾,大水困住了村子,人们把能吃的都吃了,再到后来实在没什么可吃的,便将自家的孩子跟人换过,蒸煮了吃。自己眼瞧着父母用自己的弟弟换了邻家一个1,2岁的小女孩回来。那小女孩之前自己还抱过的。那天晚上的东西,她一口没吃,爹娘倒也不劝,只是饭后,看她的眼神有些怪。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脚被一条从衣衫上撕下来的布捆得结结实实。爹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村头住着的,平时和蔼可亲的一对夫妻,夫妻二人也有一个半大的女儿......
这一对‘和蔼可亲’的人,女的正在灶上烧水,男的手中握着一把尖刀,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小羊羔。
她大叫着:“叔,婶......放了我吧!”
夫妻两个充耳不闻,女的说道:“他爹,水烧好了。动手吧!”
男的点点头,刚要下刀,忽听门外一个苍老,深沉的声音道:“贫道这还有些干粮。给你们,放了这女娃娃吧!”
一个老道士,笑模笑样的扔了进一个袋子进来。
女的捡过来一看,却是一袋子的干粮。男的,眼都未抬,根本毫无停手之意,老道士飞身进来,将尖刀打落道:“你们这水灾的起因,是因为有人打猎惹闹了山神,我现要这女娃娃去平息神怒。你们这所有人,只有她的生辰八字合适。”
老道士连做了三天法事,村子外的水才渐渐消退。老道士笑眯眯的对她道:“我已跟山神说好,如今只要将你带去给他做了夫人,他今后便会保你们这村子一直风调雨顺。”
她嫁山神那天,村子里特意扎了个顶小轿,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抬着,吹吹打打的随着老道士将她抬到离村子不远的山中。
老道士指挥众人将轿子放在一处山崖下,便领着众人回转了村子。
山中寂静,她有些怕,突然想起临来之时老道士给了她一个荷包,告诉她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将荷包打开。她连忙从身上将那个荷包翻了出来,她想让老道士回来陪陪她,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就在她拿着荷包将开未开之际,忽听一声轰鸣,转眼自己的小轿便被几个人抬起,走入一团漆黑。蒙着盖头的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着她的人,从哪来?到哪去?但她清楚,这应该是‘山神’派来接她的人?
她被抬进一间装饰颇为精美的石室中,几支蜡烛在角落处莹莹亮着,驱散室中的黑暗。
一个老婆婆扶住她,念叨了一串吉利话,引着她拜了堂,拜堂的时候,她偷眼撇了撇身旁的人,看不见面目,身上有些粗胖。
盖头被掀开的刹那,她真的怕了,眼前的‘山神’肥头大耳,拱嘴獠牙,此刻嘴角上淌着粘涎,瞪着一对贼忒兮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又惊又怕的她,眼白朝天,直接晕倒在被当做床的石台子上,晕倒之前,她下意识的拽开了那个荷包。
再醒过来时,石室中只有她一人,赤裸的身体,微微有些冷,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看见自己的衣衫被扯碎在地,从石台到地上,染着大片的血迹。
身体很痛,哪里都痛,如同被很多人拉着身体狠狠撕扯过。她强忍着,爬下地来,在一堆碎布中挑了些略微完整的裹在身上,休息片刻后,便站起身来,想要寻找出路。
她擎了一支蜡烛走出石室,石室外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尸体,大的小的,是野猪。她捂住嘴,被这景象吓了一跳,但因为以前村里人也常猎野猪回来,是以并不多怪。
她绕过这些野猪的尸体,朝着前方的黑暗中走去。
在黑暗中转了几日,寻不到出口,这洞仿佛是个密闭的空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出路。她用大石块砸断了一只野猪的獠牙,用来切割小野猪的肉......吃着......找着......
终于在小野猪肉快要吃完的那天,她找到了一个滴着水缝隙,外面似乎是下了雨,冲破了一直塞住那道缝隙的泥土,她用手在缝隙两侧扒了扒,一道光透了进来。
清理干净的缝隙并不大,但是已经够她侧着身体钻出去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自不用说。她找到通往村子的路,怀着今后可以安心与爹娘过日子的心,朝家里狂奔。
村子里,不容她,理由是,怕被山神报复。
爹娘跟村人们站在一起,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个怪物。
“杀了她!不然山神震怒,咱们还要遭殃!”不知谁喊了这样一句。
河水真冷,村人们将她坠上石块,装进麻袋,扔进了村旁的那条河里。被扔进去之前,她还听见有人在喊:“山神息怒!”
她还是活了下来。她是会凫水的,小时候跟着爹在这条河中打渔时练的。坠石块的绳子,和缠麻袋的绳子系的很巧,看着像是捆住了,其实轻轻挣挣就开,那是,他爹捆的。
她开始四海漂泊,乞讨为生。她的身体,随着月份渐渐生了变化,她以为自己病了,想着若能就此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她又活了下来,身边还多了一条小生命。她再不去想什么生啊死的了,她,有了一个必须活下来的理由......
墩儿娘被押上大堂,堂上早已跪着一人,一身黑衣,背影粗壮,身旁横着一支拐杖,见她进来,恶狠狠的对堂上老爷道:“大老爷,就是这个恶妇,杀了我兄嫂,我那侄儿如今也下落不明,想必也是被这恶妇害了,还望大老爷好好惩治了这个恶妇,给小人兄嫂雪冤。”
大老爷并未理他,先招来那个年长的差役问了问情况,看过物证,又细端详了一下墩儿娘,见她眉目清澈,秀拔挺直,并不似作奸犯科之人,随口问了几句话,心中颇有疑问,遂收押了墩儿娘,择日再审。
那黑衣人拿过拐杖站起身来,甩着一只空荡荡的裤管朝外走,心中暗暗怀恨道,今日竟没能治下这贱妇的罪来,物证不够,干脆把那小孩挟来做个人证,让她再难翻身。
河不受、洛玄川、共夕三人蹲坐在大堂屋顶上,盯着黑衣人的背影,河不受道:“兴风作浪的样儿,真是给妖丢脸。”
高谦搂着墩儿守在衙门口,焦急的朝里面张望,见黑衣人出来,高谦客气的问道:“这位大哥,劳烦问下,里面是怎么个情况?”
黑衣人斜乜他一眼,又看看墩儿,嘿嘿冷笑道:“这贱妇,等死吧!”
墩儿闻言,脱开高谦的怀抱,扑上黑衣人,挥着小手连连捶打道:“丑八怪,你凭什么骂我娘?”
黑衣人撇撇嘴,一把扯住墩儿道:“凭什么?凭我是你爹!”
墩儿愣住了,高谦也愣住了,黑衣人抓着墩儿道:“儿啊!那贱妇当年勾结外人,生生断了我一条腿去,还杀了不少咱们的族人,今日一切,不过是她应得之罪罢了!你莫要管她了。走,跟爹回家。”
墩儿傻呆呆被黑衣人拽着走了半晌,突然一甩手道:“你骗人,你不是我爹,我没有爹,你诬陷我娘,你不是好人......”
黑衣人扯住墩儿不肯放手,墩儿死命的往回拉扯,一时间周围便围上不少人来看热闹,衙门口看街的过来驱赶道:“去去去,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容你们这样拉拉扯扯的。赶紧散了,散了,再闹每人二十大板。”
墩儿趁机甩开黑衣人跑回高谦身边。黑衣人还要再过去,突见河不受晃晃悠悠挡在自己身前,越过河不受看去,洛玄川早站在了高谦身后。黑衣人知自己不是对手,嘴上强装不屑道:“堂堂妖首,竟然自贱身份与人混在一处,真是丢了妖的脸。”
不等河不受回嘴,共夕迈步过来接言道:“堂堂妖怪,竟自贱身份借人力害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丢脸?”
黑衣人老脸一红道:“我这叫智取。”
河不受笑道:“有我在,你这‘智’怕是没个‘取’,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黑衣人有心不说,但面前这二人实力皆在自己之上,实在得罪不得,心中虽气不过,但还是别别扭扭的说了起来......
自己本是一头无忧无虑的野猪,每日在山间游荡,和族人们一起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不知何时起,每隔几日,就会有一个族人消失不见。开始时,大家并不以为意,认为不过是东西乱窜丢了罢了,直到有一天,他爱的那个‘姑娘’不见了。
他疯了一般四处寻找,终于在一片隐秘的林子中发现了一处深深的大坑,坑中遍布着尖利的倒刺,每一根都血迹斑斑,而他的‘姑娘’就扎在倒刺上,周围飞着一些苍蝇,伤口处蠕动着白花花的蛆虫。
他记得自己先是疯狂的撞裂了几棵古树,然后跳进坑里,将那尸体以一己之力抬了出来。那时的他,发现自己突然有了人的体貌,有了些奇怪的情绪,和一些奇妙的能力。
他将那‘姑娘’埋了,之后便每天藏在那个大坑的周围,窥探。他想知道,这害死他的族人,他的姑娘的险恶深坑,到底是谁弄出来的。
几个猎户被他扔进那个深坑之中,他带着族人远离了那片山林,用自己的力量在山崖中开辟了一处容身之所,每日除了外出觅食,山崖始终紧闭,外人难寻难入。
这样平静的生活维持很长的一段时间。一日,外出觅食的族人回来对他说,山下的村子遭了灾,被水困了。他幸灾乐祸的大笑道:“活该!一定是他们不知节制的猎取生灵,得罪了有本领的妖怪,招来这样的报复。痛快!来来来,拿酒来,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接下来的几日,他便日日饮酒赏灾作乐。这一日喝醉后,正卧在石上酣睡,梦中出现一个声音说,想跟他交个朋友。他随口道:“好啊!那你就送个人来给我。要女人!我想知道人类的女人是什么味道。”梦醒后,他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只当是一梦。
谁知没过几日,果真有个女子出现在山崖前,说是来侍奉“山神”。可这女子太不中用,只是见到山崖大开,便吓得疯了。
又过了几日,那声音又出现道,愿再送一人,只是这女子想要明媒正娶,踏实度日,还望兄台能做个娶亲的样子,莫枉费了愚弟一番好意。
上次那个疯了的女人搅得他很不开心,本想不再搭理这个声音,谁知,随着那个声音,在梦里竟生出一个景象来,那景象中的姑娘,感觉跟‘她’好像。
他答应了那个声音的要求,装点了石室,幻化了族人。
成亲那天,山崖开时,那个女人,没疯;拜堂时,那个女人也没疯。他天真的以为这个女人来这里,真的是心甘情愿,没想到,原来她是因为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
掀开盖头时,这个女人的晕阙激怒了他,这算什么?嫌弃?恐惧?我又没有要你来,不是你和那个上赶着跟我认兄弟的人,强把你塞来的么?委屈,愤怒,他报复性的狠狠扯碎了那个女人的衣衫......
就在他筋酥腿软,毫无防备之际,一个道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起刀落砍断了自己的一条左腿。
他强忍疼痛,翻身推开道士,道士拎着刀,看着他嘿嘿怪笑,紧接着挥刀向他斩落......
“是那些守在石室外的族人们冲进来,缠住了他,才使我得以逃走。那条断腿带走了我的法力,我靠着一点点残余的力量,强撑着将山崖破开一条仅容我挤出去的缝隙,又用泥石将缝隙封住,然后便逃进山林,晕了过去。”
“我的族人都死了,那个贱妇和那个道士竟然活着!哈哈,老天有眼,让我寻到了这个贱妇,还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哈哈......河不受,我知道你是八玄妖首,本领很大,我不是你对手,但你若想对我用强,使我屈服,却是万万不能!这个贱妇,我死也不会放过她的。哈哈哈......”野猪精精神恍惚的离开了。
河不受和共夕谁也没有拦他,河不受道:“对他用强?他是不是也太看不起我了!”
共夕嗤笑道:“他不是看不起你,他是怕你真对他用强,所以才装傻充愣的拿话来压你。你之前不也拿话压过我么?怎么这时反倒不懂了呢?嗯,八玄妖首河不受,脑子果然是“空”的。”
河不受气道:“你说谁脑子空?我也不记得何时拿话压过你,不过是有一说一罢了。”
共夕转身道:“很多人背后都这样说......我不过复述给你听罢了!”
几人见这边一时没个着落,洛玄川打发众人带着墩儿先回茶舍候着,自己留下来打探消息。
高谦领着墩儿回转茶舍。无妄迷迷瞪瞪张开眼睛道:“都回来了?走吧!”
高谦含愧道:“无妄兄弟!恐怕一时半刻还走不了。”说着将墩儿轻轻推至无妄面前道:“他娘如今被人冤枉,关了起来,这娘俩无依无靠的,咱们要是撒手不管,恐怕这孩子今后就要孤苦无依了。”
无妄看墩儿脏的如同个泥猴一样,脸上一个猪鼻子不停的抽动,张着一双大眼满脸倔强的盯着自己,心中便不太喜欢,刚要抱怨几句,多管闲事,多生事端之类。
河不受过来道:“我们怀疑这事跟卦灵有关。”
无妄不忿道:“别什么事都扯到卦灵上去,“卦灵”让那大嫂子杀人了?我跟你们说,这事你们管归管,可莫要被感情迷了,不分黑白。”
几人闻言默默无语,咂摸着无妄话中的滋味。
墩儿哭了一早,这阵有些乏累,强撑在高谦身边坐着等消息,不一会就歪倒在高谦怀中睡着了。
等了约有半天功夫,洛玄川回来,脸上挂着一丝笑道:“都放心吧!”
高谦道:“怎么?”
洛玄川道:“官说,那男的是自杀......”
洛玄川在屋顶跟着县太爷去看过尸体,县太爷比对了凶器,彪儿爹娘确实是死于斧伤,但是伤口却不太对路,彪儿娘的伤口在左颈,刀口倾斜向下,彪儿爹的伤口却在腹部偏左,刀口整齐。
县太爷指着彪儿爹的刀口,对身边仵作差役道:“你们试试看,对着人能砍出这样整齐的伤口不能。”
几个人各装模作样的试了试,还真的是不能,无论怎样砍,刀口都是倾斜向下的,而且也砍不到彪儿爹那个伤口的位置上,唯有挥斧砍向自己腹部,才能形成这样的伤口。
之前打了墩儿的那个差役,嘴硬道:“即便如此,这斧子可确实是在那犯妇家里找到的。凶手不是她,凶器怎会出现在她处。”
县太爷笑笑道:“你在她屋里找到的?”
“院子里......大人的意思是......”那差役终于反应过来,惊得一身冷汗。对啊,那种院墙,若有人存心陷害,发现尸体之后,把斧子扔进墩儿家院子就行了,自己竟被怒气左右,先入为主,险些错污了好人......
县太爷挑挑眉毛低声对几人道:“看来死者的孩子就是此案关键,此时只怕是已被诬告之人关起,留待后用。此事切勿声张,暗暗寻找孩子下落要紧。”
几个差役道:“是!”转身刚要走,大人又嘱咐道:“千万小心行事,误惹的那人狗急跳墙伤了孩子。”
洛玄川在屋顶暗道,“猪”要真跳墙,我按住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