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抱着白儿跟在贯藏冬脚后进了王爷的房,邱姑娘不在,不知哪里去寻人玩了。
要说这胡渡也没个王爷应有的排场,屋里伺候的丫头就这么一个。之前太后怕他屋里冷清,还赐过几个丫头给他,可不出两天就都让他给打发出府了,哪个丫头的聘钱还都不少给,然后再想法子从太后那拿钱把这窟窿填上。太后每次都是摇头宠溺道:“你呀,你呀!”然后就是成箱成箱的金玉珠宝赏下来。胡景这个皇上只当看不见,交待黄门不必盘查,放他们去就是。
市井百姓对这事还作了首歌来:“巢有双雏,母凰育之,穷其孟长,富其幼稚。孟长作不知,幼稚受不辞,养虎多为患,姑息权养奸。”
胡景闻得此歌,将传诵之人尽都捉了,交付国都府府尹,暗中嘱咐,寻个罪名都办了。
府尹大人得了令,挨个盘查,有罪的加重,无罪的织罪,都判了斩刑。
行刑那天,有人疯了,有人傻了,有人骂,有人哭......本就杂乱的市曹围更显嘈杂。
午时三刻,人头落地。
家属门敛着自家的人尸,将头抱着,来到刑场外,找到缝尸的,将头缝在身子上,再拉去城外安葬。
自此这国都城没人敢再议皇家是非,但心里都明白,那歌戳了皇上的心了。
无妄听白儿跟他说完了这些,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白儿道:“我本在这城东青岩山中修行。斩人那天,我亲眼看着青岩山脚下的坟地,立起许多坟头。我本意是去寻些便宜,看看有没有残魂落魄能吸取两个,没想到,这些冤魂竟一起哭诉遭遇,一个都不跟幽司走,直嚷着非报了此仇方能安心。幽司竟然就真一个都没收,留下他们在此处作乱。我呢,见他们也没个章法,无非就是等着胡景偶尔进山之时,打打墙,吓唬吓唬他罢了。我看他们可怜,想帮他们一把,所以就收了他们的些许灵气,摇身化作白儿,接近胡渡,看看能不能伺机替他们报了这个仇。”
“话说的好听,你不过是贪那点灵气罢了。你为那点灵气,竟蛊惑胡渡做下这般大乱。”无妄说着拎起白儿来,道:“真是看不出这样可爱的外表下竟包藏如此祸心。”
白儿道:“我可没有!你看如今这阵仗,是我个只跟了王爷不过一月的人能作下的么。胡渡心里早就想反了。我不过是教了他些本事,加快了他的谋反的进度罢了!”
贯藏冬四处翻找着什么,一时并未找到,手上继续在柜子上摆着的许多精美匣子中翻找,嘴中冲白儿道:“你不是为卦灵来的?”
白儿一怔道:“卦灵?你说这里有卦灵?”
贯藏冬扭头撇了他一眼,看他样子并不像装的,料是真不知道,便不再问话,继续去翻找匣子。
白儿道:“原来你刚才做法不是为了捉我?是为了卦灵!”
无妄道:“捉你他会对树做法?你脑袋这么小,是因为傻么?”
白儿白了无妄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前几日我见这府中老来些和尚道士,怕真遇上有本事的再捉了我去,所以尿了些尿溺在一个纸人上头,埋在外面那海棠树下了。”
无妄道:“怪不得那树坛子周围那么熏人呢!敢情是你。”
白儿笑笑道:“我也是没办法嘛!保命之举,保命之举。”
贯藏冬那边这时忽然发一声响,原来是贯藏冬翻找匣子时一个不小心,将一块墨碰撞在了地上,摔得碎了几块。
无妄赶忙过去道:“也不说小心些。幸好只是块墨。”说着蹲下身去收拾,白儿闻见墨中清香,伸嘴衔起一块碎墨吃了,吃的一嘴黝黑。
无妄拍拍他的小脑袋道:“馋死你算了,什么都吃!这玩意,那么好吃么?”说着将碎墨拿起来闻了闻,确实带着一股沁人的香甜,无妄心神一漾,刚要伸舌头去舔,被贯藏冬劈手夺下那块墨去,又掐着无妄的手将墨尽都抖在自己拿出个一个布袋子里,然后提起白儿,倒转过来,一顿乱晃,晃得白儿头晕脑胀,连连求饶。
无妄瞪着贯藏冬道:“你这突然发的什么疯?快放开它吧,都快被你晃死了!”
贯藏冬低头看看白儿,再看看地面,半点墨色也无,叹口气道:“天意,天意!”将白儿交给无妄道:“这白鼬有命,吃了半爻卦灵进去!”
白儿本来闭眼装晕,听见这话顿时睁眼,伸出一双小爪子,难以置信的一爪指着自己,一爪抚着肚子道:“我,我,我,吃了卦灵!”
贯藏冬点点头:“都是天意,都是天意。我感知到卦灵之气时,你已经将那半爻咽了,如今若想取这半爻只能是要你性命了!”说着伸手又往无妄怀中抓来,无妄下意识将白儿往怀中就护,对贯藏冬道:“师叔,您放了它吧!”
白儿也乞怜的张眼看着贯藏冬,一对小爪合在一处对着贯藏冬不停膜拜。
贯藏冬止住动作道:“你身负卦灵,即便今天我饶过了你,这世间其它觊觎卦灵之人也不会饶你。与其留下你徒增祸患,倒不如今日料理了干净。”
白儿道:“我,我.....那我从今天起就跟着您二位,水里火里,绝无二心。”
贯藏冬道:“甘愿?”
白儿连声不迭的道:“甘愿!甘愿!心甘情愿!您老就甭试探我了,跟着谁也不如跟着您安全,您可是......”
贯藏冬打断它话头道:“我可是没逼你!”
白儿眼珠一转,道:“是,是,是。您哪,是救我呢!”
贯藏冬摊开布袋子,瞧着这堆碎墨,自言自语道:“这并不是全卦,此间只有下三爻,上三爻却并不在此处。”
无妄抱着白儿凑过来道:“我之前也遇过这等情况,大多数卦灵都是残缺不全的。”
贯藏冬点头道:“卦本只有阴阳二气,有聚有散倒也平常。手中有此三爻,那上三爻倒也不难寻。只是这二爻半,唉!凑不成一象啊!”
白儿闻言一缩脖子道:“我师,您刚可说了,不杀我!”
贯藏冬道:“本也没想杀你!只是要你知道,你身负那半爻,足以丧你性命。”
白儿道:“我师慈悲,我师慈悲!”
佟晏来到相府传胡渡旨意,相国称病不见。佟晏扯住门子道:“去跟你老爷说,只顾自保,不思报效,枉为人臣,空食朝禄。”说罢,转身就走。
不一会相府旁门一开,一顶小轿从中出来,往着宫中去了。
佟晏在个僻静处看着轿走方才转回王府。刚到王府门口,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跛足汉子正扯着一个门人撕打,门人只顾埋头胡乱遮架,而那汉子出招却颇有章法,一时间王府家丁竟无人敢上前拦阻。
佟晏两步赶过去,一招架开跛脚汉子道:“王府门前岂容你这乱民造次。”
跛脚汉子一看有人架开自己,当即收势打量着佟晏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佟晏,王府中一个小小管事!有什么话你大可冲我说。”
跛脚汉子道:“好,好。你这管事的看着还讲些理。我只问你,平安王招贤纳士,不问出身只讲本事,这话可有过?”
佟晏点头道:“有过!”
“好!既然有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几条疯狗却又因何拦我?”
被跛脚汉子指着的几个门人家丁急骂道:“个臭叫花子,指谁是疯狗呢?”
跛脚汉子冷眼看着他们道:“眼看人低,不是狗是什么?”
几个门人面子上折不开,又惧他勇悍,只好扯脖子用下流话骂着,却再不敢上前。
佟晏听他们骂的太不像话,挥手止住,对跛脚汉子道:“这么说,阁下是来投荐的了?不知阁下有什么本事。”
跛脚汉子道:“我跟你说不着!见着王爷才显手段呢!”
佟晏道:“想见王爷哪有那么容易!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
跛脚汉子冷笑两声道:“跟一个管事的动手......罢罢罢,就先让你领教领教本校尉的手段。”
佟晏说声“来!”随即摆开阵势,跛脚汉子也不客气,踏步扭腰,一拳打向佟晏面门,佟晏歪头闪过,伸掌包住跛脚汉子拳头,刚要向前拉,跛脚汉子却已卸力后撤,弗一稳身,伸足朝着佟晏膝窝踢来。
佟晏转身再躲,跛脚汉子单腿连环,跟着踢上,却吃了跛脚的亏,堪堪差了些余没有踢到。
跛脚汉子对自己那条跛足生出无限气恼,心中自卑,却兀自倔强不肯服气,非要用这跛腿不可,当下弃了手上拳,只用手做招架,进攻招数全落在这条跛腿上。
佟晏见他踢的虽然凶狠,却始终因短慢了半截而打自己不着,心中遂生怜悯道:“何必......”
跛脚汉子道:“少废话!看腿!”
二人又斗了几回合,佟晏见此人执念颇深,出招狠戾凶辣,自己若然取胜,只恐此人要起轻生之念,不如卖个破绽让他赢了,遂了他心,再行劝导。
心中计定,眼中看着跛脚汉子招式来路,循着他出招规律,故意露出一点小破绽,使跛脚汉子一脚踢中他腿内一道**,顺势跌坐在地道:“阁下果然好功夫,在下认输!”
跛脚汉子面露得意之色,收住了腿,道:“能于我斗了这些回合,你的功夫也不错!”
佟晏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跛脚汉子道:“在下姓周,单名一个......下字!”跛脚汉子在说那下字之前略有停顿,虽用打嗝来遮掩还是被佟晏捕捉到了。
佟晏知他是撒谎,但也不揭穿,继续问道:“听口音,阁下不是本国人?”
周下此时有些不耐烦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说了赢了你可以见王爷,现在又来问东问西。”言罢大声对着周遭百姓道:“都瞧见没,这就是所谓寻贤觅能的待人之道......”
佟晏一把扯住他手道:“王爷如今在朝中议事,不在府中,兄弟莫要多疑,跟我进来,我与你安排就是。”
周下被佟晏一把扣住手腕,本想甩开,却并未挣脱得开,再看佟晏面上虽然一团和善,可那双眼睛却毫无情感,不惧不怯,无喜无欢,黑漆漆泛着光,光里尽是空洞。
周下见过这样的眼睛,在付莺的脸上。
周下被这双眼一下勾回到那一天,融烟城外,军营被火袭的那一天......
周上打了败仗,心中懊恼,赵将军出去后,他便用被子将头蒙上,不再理任何一人。众人见他如此,安慰了几句也就都走了。
周上听见帐内清静,窝在被里,想想自己已成残废,再无建功立业的可能,心里一阵酸痛,眼泪顺着眼角不住的淌。周上怕自己哽咽出生,拿嘴死咬着被里子,双手将被揪成一团,在床上哭得蜷缩起来。
周上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哭到再流不出泪来,脑中一片昏沉,一时间竟都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恍恍惚惚便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周上掀开被来,挣扎着坐起想要喝水,见帐内一片漆黑,遂喊人进来掌灯。喊了半天也没个人答应。
周上一时怒起,掀被下床,才要站起竟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周上这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个残废了。心里这样一想,一双腿更是难以用力,几次扶着床想站来,都又都重新跌坐回了地上。
周上悲从中来,心中恼恨起自己,抓着自己那条伤腿一顿用力捶打,骂道:“你既如此,留你何用。”伸手便去床头挂剑处寻剑要砍。谁知一摸竟摸了个空。原来赵将军担心他会一时想不开,早让人将剑收走了。
周上趴扶在床上,此时在他心里,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可憎可恶起来,处处都在跟他周上作对,人人都在对他周上不仁。这一切本来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突然成了这样呢?是因为他......?对!就是因为他!陈桃!自从他出现,这一切的一切才开始与以往不一样......要不是他执意带大军去袭霞烟,自己怎么会去前路扎营,以至中了敌人圈套而成了残废。是他,都是他......该残废的人应该是他,不,他不应该只成残废,他应该死,“他应该去死!”周上不知不觉竟将这句话喊了出来。这时门帐一掀,一人借着月光从外向里探看,一见周上坐在地上,急忙跑进来讲他扶到床上道:“您怎么摔下来了?是做噩梦了不是?”
“你去哪里了!我在帐里喊了许久!”
“小的如厕去了!哪想到就这么会儿功夫,您就摔下来了!怪我,怪我!”
那人扶了周上上床,又倒了些水来,递给周上,周上接过喝了,问道:“怎么值夜的就你自己?”
那人拿过空杯来道:“也不是,他们看您睡得熟,料想用不上我们,所以都往别处去了。”
“哦!今夜可还安稳?”
“安稳,安稳!”
“现在几更了?”
“约有四更了。”
周上点点头道:“你去歇着吧!”
那人答了声是,刚要出去,周上突然问道:“你是哪个伍的?”
那人在原地呆了片刻,“我.....”了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突然那人转回身来朝周上走了几步,目露凶光道:“我本不想杀你的!你为何偏要多嘴问呢?”
说着抓起被来,朝着周上脸上就捂。周上刚要喊,被被子兜头捂了个严实,喊出来的几个字都被捂在了被子里。
周上强挣扎着。可自己挣扎的越用力,那人捂的就越紧。周上脑中渐渐有些混沌,这混沌中猛又生出一阵清醒,“力不能及,不如装死。”
周上顺着这个思路,渐渐将手脚挣扎的力度放缓,那人心里也是慌张,只顾压住被子,却没发现被子靠里一侧有个小洞,是之前周上难过愤恨之时扯出来的,这时见周上渐渐失了气力,慢慢安静下来,以为是死了,缓缓松开双手,走到帐门口,掀开帐门左右看看无人,连忙钻了出去。
周上缓了半天,缓过神来,心道:“此事得赶紧报知赵将军。只不知这伙人有多少,将如何行事。”
周上撑着起身,扶住床头下地,勉强走了几步,便要摔,连忙顺势轻轻撑住地面,坐住歇了片刻,又再爬起来,继续走,这样走走歇歇......好半天到了帐门前,周上掀开帐子,门外巡夜的一个也不见,自己只好走出帐来,摸索着往赵将军大营去。
这一路皆是静悄悄的,一片死寂,连马嘶都不闻一声,周上心中不免惊慌起来,“这人都去哪了?”
周上正摸着,忽然有人大叫粮仓失火,梆子声接连响起,一瞬间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上眼瞧着营账中只三三两两一些残兵奔出往粮仓处去,其它营帐并无动静。周上扯住一个瞎一只眼的兄弟问道:“人呢?”
半瞎刚要甩开手,一见是周上,耐住性子回道:“赵将军安排去袭营了,不到三更就走了。周校尉,咱赶紧去救火吧!”
那半瞎走的甚急,周上拖着伤腿,不甘落后,竟跟在那半瞎身后半步都没落下。
待到粮仓前,只见烟雾腾腾,弥天盖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菜油味,有几人正来回奔跑着汲水救火,可面对这样燃天之势的熊熊大火,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周上不住的打量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想在里面找出想闷死自己的那个,找了半天却没有一个相似,想是完了任务已经走了。
周上见大家都在救火,自己一昧站着也不是个样子,便也寻了个破盆,跟着人群去打水,打水在营外一条小溪。周上在溪边缓着力气蹲下,刚把盆放进小溪里,便被旁边手忙脚乱的众人一撞,将盆撞脱了手,盆顺着溪水就漂,周上朝前追了两步,突然看见前边溪边拐角处有人正在撕打,看衣着都是始州国的军士,周上本要过去拉架,走到近处,只听其中一撕打之人大骂道:“狗贼,还我阮来。”,听声音竟是个女子,再仔细一看,不是付莺是谁。另一个人此时离近再看身形,正是刚才要闷死周上之人。周上转转眼睛,心中暗道:“可算是没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