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帕米尔高原游记。
今天要说的是314国道上的一处不太引人注目,但却很值得一提的风景——
【卡拉苏口岸】
作为“世界上最高最美的公路”,喀喇昆仑公路从新疆喀什向西,穿越喜马拉雅山脉,直入巴基斯坦北部,全长1032公里。
当我们行驶在416公里的中国段,饱览地球上最令人敬畏的高寒山地景观,略显简朴的卡拉苏口岸实在是不起眼,一不留神就会被“划拉”过去。
之所以把这个地方单独列出来写,是因为它很重要,是一个里程碑,一个分界线。
在之前的游记中我们说过,314国道边最漂亮的风景白沙湖、卡拉库里湖都属于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阿克陶县。而从卡拉苏口岸处起,才算是真正进入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
古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在近两千年前的公元1世纪就已经把塔什库尔干描述为“丝绸之国最西边的城市”,浩浩荡荡的商队伴着清脆的驼铃声从这里经过,翻越喀喇昆仑雪山。
这里曾经是“世界四大文化体系”在历史上唯一的交汇之处。时至今日,这条路上的口岸以及新疆的数十个口岸依然是重要的贸易窗口。
卡拉苏口岸海拔4300m,建成不足20年的时间。这里的年平均气温只有3℃左右,“岸”的另一边是我们的邻国塔吉克斯坦。
在我个人的感受中,与其说它是一个岸,不如说它是一座桥。
这座桥梁一头连接着欧洲大陆,一头连接着亚洲大陆,承载着中国到西亚、欧洲的大宗货物的输出,以及文化和旅游的往来。
每每自驾帕米尔高原路过此地,都会看到一些邻国的厢式运输车停在路边待检。
此外我忽然想起在上一篇游记中提到的夜宿卡拉库里湖的经历,当时和我们一起搭伙吃饭的就有一对土耳其男女,他们驾驶单车一路从伊斯坦布尔东岸骑行过来。
虽然同为亚洲人,他们却有着近似于欧洲人的身材比例。男的高大健硕,肌肉质量看上去极好;女生个头也很高,目测得有一米七左右,凹凸有致,小脸只有巴掌那么大,五官立体,皮肤紧实。我一直看她,直到把她看得不好意思。
他们说,他们正是准备从此处通过卡拉苏口岸,前往塔吉克斯坦。
所以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攻略:
卡拉苏口岸是一个人货双功能陆路口岸,也就是说,它是允许游客通行的,并且已向第三国人员开放。只要你的手续齐全,无需复杂的流程就可以通过这里前往邻国旅行。
但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攻略:
尽量不要在中午过关,否则可能会经历漫长的等待。因为新疆的午休时间是很“奇葩”的。
在新疆,北京时间的下午14点,是人们结束一上午的工作,即将午饭的时间;在内地,到了下午16点人们已经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下班了,但是新疆人却刚刚午休结束,正在消化午饭……这里和北京有三个小时的“时差”。
记得住在新疆青年旅社的那段日子,我们时常在大厅开怀畅谈,有时候老板为了防止扰民,会在钟表指向23点就把我们“轰”回屋子里去休息。要知道,晚上11点可是新疆的傍晚。黄金时段哪,何其残忍吖……
【继续赶路】
接上一期游记。路过卡拉苏口岸,帕米尔高原的荒凉之感扑面而来。
远山虽然层次分明,但山上没有一棵树,只有各种灰土色的石头。这几乎是一片不毛之地,唯一的是生命迹象是一侧不那么丰茂的草地,和星星点点的骆驼、牦牛群。
雪山从远处扒出头,为这一片灰不溜秋的色彩平添了一抹“反差萌”。
眼前的风景就像一幅未完成的油画——大面积的土色打底之后,画工突然就觉得满意了,不准备勾勒细节了,任由这景色草率去了。
路边不时有车辙小路纵深远方,我们沿着这些印记开进去。
一路荒凉沉寂,只见路边的小土坡上有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打的小洞。
都说狡兔三窟,这个家伙明显不是兔子,但比兔子可是狡猾多了。
几次三番,我们想要靠近它拍几张清晰一些的照片,但稍微凑过去一点点,它就钻进洞子里不见影了。大概是地爬子还是土拨鼠一类的物种,不多会儿又从几米开外的另外一个洞里冒出头来。
这一段不好写,因为它实在是太“秃”了。
但这一段又很有的写,因为,这里已接近《新唐书·西域传》里所记录的“喝盘陀国”(又名朅盘陀国)所在之地。
在大食人(我国唐宋时代对阿拉伯人的称呼)的史料记载中,这里的人又被称为“色勒库尔人”。加上帕米尔高原的特殊身世——古丝绸之路横贯中西的必经之地,所以此处千百年来留下了很多颇具奇幻意味的故事。
既然风景没什么好看的,那不如给大家讲讲故事吧。
这故事你们在网上保准搜不到一模一样的,因为它们都是我在新疆旅行两年、自驾帕米尔高原数次的过程中从民间一点一滴收集整合来的,纯一手的小道消息哦(捂嘴)。
【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西方有一个波利斯国。一天,他们的国王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娶了一名倾国倾城的东方女子为妻,女子告诉他,自己是一位中国公主。
国王梦醒之后,立即派一大队使臣千里迢迢去中国提亲。
中国皇帝正为连日来的外患之扰犯愁呢,如今天降良机,动用一个女子便可换取一属国之臣服,划算呀。随即国王在众多公主中挑了个容貌最漂亮的和亲。
之后使臣们便马不停蹄地迎接这位公主回国,谁知路过帕米尔高原时被一场战乱隔断了去路,看样子这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只好就地扎营。
一众人等了三个月,平息了战火,终于可以启程回国了,但营内突然爆出一个惊天“炸雷”:
王妃怀孕了。
没有人知道孩子是谁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现在回去,大家都会被处死。
眼看回国是没有指望了,众人万分恐慌。就在这天夜里,山谷风雨大作,一道闪电划过,黑暗中居然升起一轮太阳,从那太阳上降下一个仙仙童子。童子对王妃说:你们回不去了,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家。
第二天,人们惊奇地发现,他们所栖身的石峰之上巍然立起一座城池,城墙环绕方圆20里,头顶皑皑雪山,脚踩茵茵湿地。城中有一座宫殿,他们的王妃怀正抱一男童正襟危坐于大殿宝座之上。
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还不快来拜见太阳神的儿子。
众人纷纷跪地,遂将男童奉为君主,从此世代安居于此,繁衍至今。
由于他们的老家波利斯国位于伊朗高原的西南部,所以直至今日,这里的塔吉克族人的语言独具一格,既不是汉语也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维吾尔语新疆话,而是只有塔吉克族人自己能听得懂的方言——伊朗语系帕米尔语支。
当然,传说仅仅是传说,这位“太阳神的儿子”也便是传说中的朅盘陀国的第一代君主。
一百多年前,一个叫斯坦因的犹太人曾经到我国的西部“考古”,在他晚年的著作中,人们发现了几张“石头城”的照片,证实了朅盘陀国遗址的存在。他用数十年的时间环游印度、新疆、甘肃、波斯、伊拉克……从我国窃取了大量的敦煌佛教写经。不仅如此,吐鲁番古城里的珍贵彩绘,他和他的盗贼同伙连同墙皮一起刮下卷走。这些世间稀有的文物,现都藏于英国的大英博物馆。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我的新疆旅行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很多很多的内容要写,关于那段令人心痛的“学术伤心史”,在之后的篇幅中寻找合适的机会再做展开吧。记得关注我,记得来看。
【第二个故事】
男童成为国王之后,王妃开始垂帘听政。
得益于自小的皇家成长环境熏陶,她聪慧善良、通晓事理。奈何一个女人的力量薄弱,难以服众,众大臣渐升不轨之心,相邻的几座城池亦是虎视眈眈。
一天,郁郁寡欢的王妃站在城堡陡峭的城墙上望着远方出神,远远地看到一众骆驼商队经过此地,商队绵延数公里,足足有一万多人。王妃见商队往雪山深处的方向走去,忙派骑手快马加鞭前去阻拦:天色已变,请各位商家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会葬身雪灾之中。
为首的商人半信半疑,但还是安排所有人转移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歇马小憩。
当晚,雪山之上狂风大作,整个山坳地动山摇。商队原本要翻越的那座山峰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万年积雪从山顶呼啸而下,瞬间填平了一切。
第二天,奇迹再一次出现,从此这个国家一夜繁荣。周围的十数座城池纷纷向王妃俯首称臣,鼎盛之势一时空前绝后。
王妃并不知道,她一己之力救下了一群什么样的人。
在丝绸之路的千年历史中,欧洲和中国的贸易一度空前繁荣,那时的中国丝绸深受罗马上流社会的喜爱,无数的金银饰品、皮毛、藏红花,各种各样的奢侈品通过水路和陆路运行在波斯湾里海之间,以及中国、印度、地中海……
而完成这些长途贸易的是一群拜火教和佛教徒:粟特人。
粟特人的故乡在中亚,他们头脑精明,家庭关系紧密,商队极其大型,他们是丝绸之路上的“物流队”,也是同行们不可企及的大富豪。
在送“快递”的同时,粟特人在波斯湾沿岸建起连串的佛窟,在商道上宣传佛教,建造佛塔,他们甚至会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佛像边的石头上。
他们把东方的瓷器和丝绸带到波斯,再把波斯的金银珠宝带去东方。他们的宝物价值连城,为了感谢王妃的救命之恩,他们将此程半数的宝贝留在了帕米尔高原上。
同时留下的,还有佛教的信仰,以及至今一部分的塔吉克族人民还保留着的拜火习俗。
直至玄奘从印度“取经”回归大唐时路过此处,他所见到的这里的国王专心研究佛家典籍,“仪容娴雅,笃志好学”,深受世人的敬仰。
所以从《大唐西域记》的记载中我们发现,一千多年前,这里的人民信仰与当今全然不同。他们并不信奉***教,那时,这个建在石头上的西域小国有着佛寺四十多座,五百多名僧人研习小乘佛教。在我国新疆境内,包括帕米尔高原上,至今依然留存着重要的佛窟、佛塔、佛像遗址。
当然,传说仅仅是传说,当我在塔什库尔干的一户人家做客时,他们在上海读大学的小儿子向我讲述了这个他小时候听来的故事。我无法判断这个富可敌国的商队是来自哪里,为了将故事完整,我也只好以我有限的历史知识找一群“丝绸之路上最有钱的人”给它圆上。
也是因为这些旅行路上的传说,吸引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前往新疆。
每一次新疆旅行都是一次对我认知的刷新。
我们常以为西部落后不开化,但其实帕米尔高原是沙漠丝绸之路上最早受到西方文化影响一方中国土地;
除了佛教,基督教也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暂存。公元550年左右喀什盛行的基督教比英格兰首席主教驻地都比坎特伯雷还要早;
我们会误以为身处高原的人民见识短缺,但其实人家的精神生活极其丰富。在我们熬着“鸡汤”憧憬着奋斗够了就去“享受当下”时,帕米尔高原上的人民一直把当下踩在脚下。
他们会花很多的精力在平平常常的生活上:房间装饰是手工一丝一丝绘上去的,织品是自己家里的女人们绣的。他们不会邋遢着出门,哪怕生活拮据,上街必然衣着体面漂亮;
他们很重视日常的仪式:他们把象征勇猛和力量的雄鹰雕塑摆在屋子中央,他们在自家院子里唱歌跳舞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新疆虽远,但你看看地图,那里几乎位于东方世界的中心。帕米尔高原虽然苦寒贫瘠,但东西方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的步伐从没有停止过……
后来我想,为什么我们会误认为新疆落后不开化?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土地干净、环境简单,他们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他们的日常交往中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若要改变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浅陋认识,还是得多出去走走,不用很远,就从新疆开始。
这一段的314国道,还有一处重要的风景值得一说。
【慕士塔格冰川公园】
前文我们曾经提到,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是西昆仑山脉的第三高峰,被称为帕米尔高原上的“冰山之父”。对于登山家来说,这是一座难以征服的山;对于旅行摄影爱好者来说,这是一座360度没有死角的山。
当我们立于喀拉库勒湖边,慕士塔格峰就像是“葱岭圣湖”的守望者;当我们离开卡拉库里湖,将路过的风景甩在身后,慕士塔格峰却并没有走远,因为这一座慕士塔格冰川公园的关系,它反而变得更亲近了。
只可惜我自驾的那几趟,这个公园始终处于一个时而营业时而偷懒的状态,没有能赶上它开门迎客。冰川公园里的风景,只好等到下次去新疆时再做打算。
有一次公园的大门开着一个小缝,但是两边无人把守,也没有售票员。我们只好把车停在门口,徒步稍稍往里面走了走,拍下了几张照片留念。就在这短短的交集中,发现了一个重点:
喀什和深圳的关系。
门口石碑的刻字显示:慕士塔格冰川公园是深圳市援建的。因我个人也曾在深圳生活过一小段时间,所以看到两个我很喜欢的城市名字排列在一起,觉得无比亲切。
翻了翻资料才知道,事实上,深圳援建的不仅仅是一个冰川公园,而是整个塔县。
深圳用10年的时间,将近百亿的资金、近千名的人才投入到帕米尔高原上,建立扶贫基金,为畜牧业和农业提供高端技术支持,为荒漠草场注入了新的力量,为喀什上万人提供工作岗位,更为这座西部边陲小城的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深圳速度”不免让我想起了疫情期间兄弟省份的“一对一帮扶”。想到我们用十天的时间建成有着1000张床位的火神山医院,想到大家从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中恢复正常生活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做到了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
其实,在过往的游记中,我从来不屑于去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但经历过不平凡的2020年之后,读懂了一个词叫大爱,心境有了很多扭转。在后来的旅行中,每每看到守护、拯救、援助、奉献,内心都会平添一份别样的温暖。
帕米尔高原的旅行还在继续,下一篇游记:到达塔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