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四众带着从贼人手中夺下的金银财宝复回,正行处,忽见那枪刀簇簇而来。
金蝉子道:“你看那兵器簇拥相临,是甚好歹?”八戒道:“来灾了来灾了!这是那放去的强盗,他取了兵器,又伙了些人,转过路来与我们斗杀也!”沙僧道:“三哥,那来的不是贼,你仔细观之。”
悟空悄悄的向沙僧道:“师兄的灾星到了,这是官兵抓贼。”
众兵卒行至边前,撒开个圈子阵,把这四人围住道:“好和尚,打劫了人家东西,还在这里显摆!”
众人一拥上前,先把金蝉子拽下马来,用绳捆了,又把悟空三人,也一齐捆了,穿上扛子,两个抬一个,赶着马,夺了担,径转府城。
众官兵攒拥扛抬,不时拿到城里,径自押上大堂报道:“老爷,民快人等,捕获强盗回来了。”那刺史端坐堂上,赏劳了民快,捡看了贼赃,叫寇家领去。
将金蝉子等提近堂前,问道:“你这和尚,口口称是西天灵山的东游僧人,没想到原来是些设法打家劫舍的贼!”
金蝉子道:“大人,贫僧实不是贼,决不敢假。只因寇员外家斋我等半月,情意深重,我等路遇强盗,夺转打劫寇家的财物,因送还寇家报恩,不料民快人等捉获,以为是贼,实不是贼。望大人详察。”
刺史怒及笑骂道:“你这厮见官兵捕获,却巧言报恩。既是路遇强盗,何不连他一齐捉来,报官报恩?如何只是你四众!你看!寇梁递得状纸,坐名告你,你还敢狡辩?”
金蝉子闻言,不知所措叫道:“悟空,你何不上来折辨!”悟空道:“有赃是实,折辨何为!”刺史道:“正是啊!人赃并获,还敢抵赖?”
御史手一挥,叫手下:“拿脑箍来,把这秃贼的光头箍他一箍,然后再打!”
悟空见状,心中暗想道:“虽是我师兄该有此难,但不可落了他的颜面,万一发起火来。”他见那皂隶们收拾绳索结脑箍,即便开口道:“大人且莫箍那个和尚。昨夜打劫寇家,点火的也是我,持刀的也是我,劫财的也是我,杀人的也是我。我是个贼头,要打只打我,与他们无干。”
刺史闻言,一拍桌子叫道:“先箍这个来。”皂隶们齐来上手,把悟空套上脑箍,收紧了一勒,索子断了。又结又箍,又断了。一连箍了三四次,悟空的毛发连皱都没皱。却又换索子再结时,只听得有人来报道:“老爷,都下陈少保爷爷到了,请老爷出郭迎接。”那刺史即命刑房吏:“把贼收监,好生看管,待我接过上司,再行拷问。”
刑房吏遂将这四众,推进监门。八戒、沙僧把经书行李担着。
金蝉子道:“为何要受此屈辱?“悟空笑道:“师兄,且进去,勿要动怒!这里边没狗叫,倒是个好地方!”可怜把四众捉将进去,一个个都推入辖床,扣拽了滚肚、敌脑、攀胸,禁子们又来乱打。四人且身有佛法护体,这禁子用出了浑身解数也拿着四人无可奈何。
“这四个和尚可真皮糙肉厚。”禁子们撒了力,便撤出去了。
渐渐天晚,听得楼头起鼓,火甲巡更。捱至四更三点,众人尽皆睡着,他暗想道:“师兄该有这一夜牢狱之灾,老孙不开口折辨,不使法力者,盖为此耳。如今四更将尽,灾将满矣,我须去打点打点,天明好出牢门。”一道魂魄从悟空身上脱离而出,从那门缝里挤出。见那星光月皎,正是清和夜静之天,他认了方向,径飞向寇家门首,只见那街西下一家儿灯火明亮。又飞近他门口看时,原来是个做豆腐的,见一个老头儿烧火,妈妈儿挤浆。那老儿与妈妈闲聊道:“妈妈,寇大官且是有子有财,只是没寿。我和他小时同学读书,我还大他五岁。他老子叫做寇铭,当时也不上千亩田地,放些租帐,也讨不起。他到二十岁时,那铭老儿死了,他掌着家当,其实也是他一步好运。娶的妻是那张旺之女,小名叫做穿针儿,却倒旺夫。自进他门,种田又收,放帐又起;买着的有利,做着的赚钱,被他如今挣了有十万家私。他到四十岁上,就回心向善,斋了万僧,不期昨夜被强盗踢死。可怜!今年才六十四岁,正好享用,何期这等向善,不得好报,乃死于非命?可叹,可叹!”
悟空飘于屋檐之上,听的是一清二楚,却早五更初点。他就飞入寇家,只见那堂屋里已停着棺材,材头边点着灯,摆列着香烛花果,妈妈在旁啼哭;又见他两个儿子也来拜哭,两个媳妇拿两盏饭儿供献。
悟空就落在那棺材板上,咳嗽了一声,唬得那两个媳妇手忙脚乱的往外跑,寇梁兄弟伏在地下不敢动。那妈妈子胆大,一把扒到棺材道:“老员外,你活了?”悟空学着那员外的声音道:“我没活。”两个儿子一发慌了,不住的叩头垂泪,只叫:“爹爹!”妈妈子硬着胆又问道:“员外,你没活,怎么说话?”行者道:“我是阎王差鬼使押将来家与你们讲话的。”说道:“那张氏穿针儿枉口诳舌,陷害无辜。”那老妈妈子听见叫他小名,慌得跪倒磕头道:“好老儿啊!这等大年纪还叫我的小名儿!我那些枉口诳舌,害什么无辜?”行者喝道:“那里有个什么金蝉子点着火,八戒叫杀人,沙僧劫出金银去,悟空打死你父亲?只因你诳言,把那好人受难。那灵山四位老师,路遇强徒,夺将财物,送来谢我,是何等好意!你却捏造失状,着儿子们首官,官府又未细审,又如今把他们监禁,那狱神、土地、城隍俱慌了,坐立不宁,报与阎王。阎王转差鬼使押解我来家,教你们趁早解放他去;不然,教我在家搅闹一月,将合门老幼并鸡狗之类,一个也不存留!”寇梁兄弟又磕头哀告道:“爹爹请回,切莫伤残老幼,待天明就去本府投递解状,愿认招回,只求存殁均安也。”悟空听了即叫:“烧纸,我去呀!”他一家老小都来烧纸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