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为诗序，作于宋庆历二年（1042）。其时，欧阳修在朝中屡不得志，于是请求调任外职，被任命为滑州（今河南滑县）通判。本文正是他到滑州两个月后为怀才不遇而隐于佛门的释秘演诗集所作的序。释秘演，僧人，秘演为其法名。从东晋开始，僧尼以释为姓。
原文
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
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相高，二人欢然无所间。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十年之间，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余亦将老矣夫！
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秘演壮貌雄杰，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峥，江涛汹涌，甚可壮也，遂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
庆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序。
译文
我年少的时候，因为参加进士考试游历京师，所以有机会广为结交当世的贤人豪杰。然而仍然认为国家统一四、海安定，平息战事，使天下休养生息，没有战乱已经四十年了，而人群中智谋超群、雄俊壮伟的非凡人物，没有机会施展他们的才能，往往隐居不出，寄身于山林草泽、屠夫商贩之中，到老死也没有人认识。我总希望寻求到这样的人，但一直得不到，后来才结识了亡友石曼卿。曼卿的为人，胸襟开阔，志气远大，当时的人们不能任用他的才干，曼卿也不愿屈身以求与人契合。他没有地方抒发胸中的意气，便往往追随平民百姓、山野闲人，大家一块开怀畅饮，意兴淋漓，即使醉倒也不会厌倦。我暗想那些隐居不出的人，也许可以通过亲近接触而结识他们，因而经常喜欢追随曼卿游乐，希望通过他暗中寻求天下的奇才异士。
和尚秘演这个人，与曼卿交游最久，也能够超脱世俗，崇尚气节，两人欢然相处，亲密无间。曼卿借酒隐居，秘演借佛隐居，都是奇男子。然而两人都喜欢吟诗作赋，借以消遣娱乐。当两人痛饮大醉，吟诗唱歌，大笑大叫，以适意为天下最大的快乐，多么豪壮啊！当时的贤良士人都愿意和他们往来，我也时时到他们的住所去。十年之间，秘演北渡黄河，东到洛州、郓州，没有气味相投的人，穷困潦倒，郁郁而归。现在曼卿已去世，秘演也年老多病。唉，我亲眼看到两个人由盛到衰的景况，那么我也将步入老境了！
曼卿的诗歌清新极了，但他却特别称赞秘演的作品，认为高雅朗健，有诗人的意境。秘演的形状相貌威武特出，心胸宽广，既已皈依佛教，无法施展才干，只有他的诗可以流布于世间。但他生性疏懒，对自己的作品也不甚爱惜。现在老了，打开他的行囊，还存有三四百篇，都是令人喜爱的佳作。曼卿死后，秘演心境淡漠，无所追求，听说东南一带多好山好水，其间峰峦高耸，悬崖峻峭，江涛汹涌，很可以令人心胸雄壮，于是便想前去游览。由此可知他虽然年老但志气还在。在他准备启程的时候，特为他的诗集作这篇叙，因而述及他盛时的乐事，悲叹他眼前的衰老。
庆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序。
赏读
本文虽为诗序，但却不落窠臼，它打破了一般诗序的写法，序其诗而重在写其人。对于秘演诗歌的评价，仅通过石曼卿之口一笔带过，却着重叙述自己与石曼卿、秘演二人的交往，并借亡友石曼卿的不遇于世和坎坷命运作陪衬，抒发其对当时时政的不满和壮志难酬的感慨。这是与他参加“庆历新政”的思想相一致的。文章言语平淡而寓义良深。故后人评论此事为“多慷慨呜咽之音，命意最旷而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