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不算久远。
宫典的家族是一个工匠世家,士农工商的鄙视链让这个家族一直显得普普通通,甚至很一般。
直到宫典十五岁那年的生日。
清晨,旭日未升,天还灰蒙蒙的。宫典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他知道很快家里又会变得很闹腾了,就像之前的十五年一样。他需要一点点独处的时间,享受一下今天唯一的一段宁静的时间。
宫典是全家族这一代唯一的男子,在家自然颇受优待。但他本人对此却不太高兴,甚至有些反感这种情况。
日出而作,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宫典估摸着父母也该醒来了,于是转了个弯,走上了回家的路。
他尽量放慢脚步,左顾右盼着,试图欣赏到沿途的所以有风景。他是真的不想回家啊,能多拖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他看见路边有个青年人正在给一个小木桌子铺桌布,那人的腰间还别着一把扇子。
这条路宫典几乎每天都走,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人。
青年似乎注意到了他好奇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微笑了一下。
宫典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他铺好了桌布,正往桌布上放着一本本书。
宫典靠近后才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海棠先生?!”宫典惊疑地说道。
海棠先生是宫典上的私塾的先生,只有二十来岁,是私塾里最年轻的先生了,但听说他已有家室。海棠先生待学生很和蔼,宫典对他的印象很好。
“哦,是聚仁啊。“海棠先生显然也认出了宫典。“聚仁”是宫典的字。
“海棠先生,您这是在……?”
“摆摊准备说书呢。这些书实在卖不出去,我不得不另辟蹊径啊。”
宫典知道海棠先生写过书,也知道一直没什么人买。他本人也对此毫无兴趣。
“聚仁,可有时间捧场啊?”
宫典犹豫着接受了。没事儿,稍微晚回家一点也并无大碍,反正总有好几个来得很晚的亲戚。
海棠先生写的书名叫《江南云岭》。
宫典是在京都长大的,但他一直向往江南水乡的生活,听到这书名,他还指望能从中听到一些有关江南的事儿呢。
可是海棠先生说江望是个游侠。
【江望】,就是这本书的主人公。一个侠肝义胆、正气凛然的刀客。
宫典是工匠世家,按理说是会继承家业的,事实上他也早就学过不少手艺了。所以他自然从未接触过武学。
武学、侠客和江湖都离他很远,离京都甚至庆国也很远。所以他对于东夷城也很痴迷——听说那里有一个意气风发的江湖世界,尽管正逐渐没落。
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江南云岭》的故事实在不能算好。剧情很老套,只是一成不变的行侠仗义。主角基本莫得感情,每章的剧情都是:发现敌人→一堆废话→激烈战斗→打败敌人→正道的光,又一次照在了大地上。
宫典最想听到的描写风景的内容少得可怜,但他却很快就沉迷在了这单调的剧情中。
就像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样,宫典的英雄梦在此刻觉醒了。
当他回过神来时,周围早已经变得热闹非凡——他意识到时候不早了。
宫典急急忙忙地买下了好几本书,跑回家去。
毫无疑问,他被父亲骂了一顿,但他却毫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
从那一天开始,宫典成了海棠先生最忠实的读者。不得不说海棠先生起码还是很敬业的,他的更新速度十分稳定,一月左右就能写出一本,而且居然能把千篇一律的套路编出花来!连江望的“主角正义演讲”都不带重复的。
在宫典的强烈要求下,海棠先生加入了一些描写江南水乡的环境的片段。
于是《江南云岭》集合了宫典最喜欢的两个元素。
宫典甚至有了习武的想法。当然,他是肯定不能跟家人说的,他只是暗搓搓地做了把短刀出来——他本来想做像江望一样的长刀的,但那太容易被发现,而且他的制作水平不够——有事没事就挥来挥去。甚至按照书中简单的几句打斗场景的描写,一板一眼地模仿着。
生活平静,宫典仍在乐此不疲地追书、练武。他已经快要制作出一把长刀了。
但在这天,父亲却突然收拾全部家当,要带着全家人逃难。
宫典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是谁在追杀他们吗?还是有什么灾祸要降临了?
父母也没有告诉他,他的姐姐也不知道。
他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一家四口逃离了京都,一路南下。
这是要......江南?
按理说宫典应该高兴的,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反而很气愤。他已经多次和父母争吵过了,因为他们始终不愿告诉他逃难的原因,只是让他好好赶路。
他没书看了,短刀被他在杀一只野兔时弄断了,刚做好的长刀被父亲发现并没收了。
再第若干次和父亲的争吵结束后,他气愤地跑开了。
这片树林不算大,他没跑多远就到尽头了——悬崖峭壁。
他坐在离悬崖有一段距离的一棵树下,心情复杂。
他看着面前的山崖——记得《江南云岭》里有一章,江望就是在峭壁上和敌人对决的,从山上一直打到了山下。
他没坐多久,起身打算回去找家人们了。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总得回到家人身边不是吗?不管和他们相处得有多么不愉快。
他突然听到了惊叫声,那是他姐姐发出的。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听得最清晰的是哀嚎和怒吼。
他有些慌乱,急急忙忙地想要跑去看发生了什么。但还没跑两步,一支箭就突然出现,插进了他面前的土地,箭尾摇摆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他惊慌失措,转身想往反方向逃跑。又是几只箭飞来,没射中他,却让他更加惊慌失措。
他糊里糊涂地跑到了悬崖边,急忙转身想逃向别处,但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脚踝。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腿一软跪倒在地。
又一支箭袭来,直冲他的面门!他极限地一下腰,看着那只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好的一点是,他躲过了这致命的一箭。
坏的一点是,他没控制好身体平衡,在地上滚了几圈——摔下了山崖!
宫典听到了“喀啦“一声,是自己脖子扭断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
他还听到不知谁发出的惨叫——好像是自己?
完了,要死了。
宫典没有江望那样高超的轻功,做不到飞檐走壁,他甚至不敢在落下山崖时睁开眼睛。
近在咫尺的死亡,让他之前天真的英雄梦和苦心钻研的“武功”显得简直可笑。
要是江望被追杀,他肯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反击成功吧。
但宫典哪能在这种生死关头自救啊,他的脑子甚至一片混沌。
现实和小说可不一样啊……
他的脑袋磕在了岩石上,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好像……有谁抱住了自己?!
大概是勾魂的鬼吧。自己死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
他发现,自己的感官好像还很清晰。是因为死后和活着不会有太大变化吗?还是……
他睁开眼睛,这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空中下落——等等,不是下落!他好像在飞?!
在迷迷糊糊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黑衣人正抱着他飞檐走壁。
黑衣服、长头发、黑色蒙眼布、清秀的脸……
“江望……”
书中描写的江望好像就长这样啊。这是江望吗?原来江望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要晕了……实在太疼了……
宫典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是谁来着?
这是哪儿来着?
我为什么在这里来着?
……
江望……江望……
他想不清楚上面的问题,但脑子里却一直重复着那个名字。
他彻底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
“你认错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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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典醒了。
脚踝、脖子和脑袋的剧痛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试着动了动手,但下一秒就后悔这样做了。
“嘶……”他轻不可闻地呻吟着。看来疼的不止三个部位,而是全身疼。
“小姐,他醒了。”一个平板单调的声音说道。
宫典想看看那个人,但突然发现自己的一直眼睛只能看到一片白,另一只则模模糊糊的,像是被涂了水的摄像头。
“啊真哒?!我来了我来了!”这是一个女声,听起来年龄应该不算小了,但语气却是孩子气的惊喜。
“我就说两天内他能醒吧!”那个声音近了点,然后宫典听到了木板被踩踏的声音——他这是在一个木屋里吗?
“嗨!小朋友!看得见我不?”
声音又近了。宫典感觉那人好像就在自己面前呢,他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好像在自己眼前挥着手。
“小姐,最好先清洗一下他的脸,尤其是眼睛。”那个不带感情的声音又响起了。
“哦对,有道理,小竹竹把毛巾丢给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