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红被大队叫过去的时候还正在地里帮她奶奶收玉米。
张队长看着他家的这个小侄女，心到难怪怎么看怎么不像他大哥，搞了半天原来不是亲生的。
从大队走回家的时候，张小红整个人都是蒙的，走起路来脚上软的不像话，三步绊一步——在山里第一回见到蛇她都没这么慌过。
“……林家说过几天就回来接你回家，还给了你爸一大笔钱，说是这些年的赡养费……”
张建国不是她亲爸，梁翠莲不是她亲妈，她原来应该是城里一大户人家的孩子，因为梁翠莲和她亲妈在城里一个医院里生了孩子，然后就把她和另一个娃娃给抱错了。
她脑袋发懵地走回家，她奶奶收完了地里最后一点玉米，正坐在屋子里剥玉米，知道她回来了，连头都没抬一下。
“大队喊你啥事啊？”
张小红看着她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奶，大队说我不是爸妈亲生的。”
她奶手抖了一下，手里的玉米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张小红的脚边，碰了两下她脚上发白的布鞋，停下了。
自从知道她亲爸妈要来接她回去后，张小红盼星星盼月亮，每天都等着她亲爸妈带她离开石海村，这一盼，就是半个月。
“……说是她亲爸妈不想要她，城里的大户人家看不起咱们农村人……”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闺女，肯定没见过土丫头亲，亲骨肉也一样！”
“我可听说啊，是他们那闺女不想让张家的过去，哭了好几天呢！”
“嘘！嘘嘘，被说了！小红过来了！”
张小红不是没听村里的那些风言风语，毕竟村子就那么大，什么她亲爸妈不要她了，什么没教养所以她上不得台面……她都听到太多太多了。
所以知道林家打算给张建国一笔钱钱，不把她换回去时，她也没那么惊讶。
但她拼死拼活都要回去。
……
林家这一段日子可不怎么太平。
先是林家爆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不是林墨成亲生的，这可在京城掀起了一阵风波，林成墨和沈清两个人差点因为这件事打起来，后来再一查，好嘛！不仅不是林成墨亲生的，也不是沈清玉亲生的！
这又往下仔细查了查，翻到了陈年往事，才查到原来是当年在医院抱错了孩子！
后来才找到了在农村的张小红。
林家夫妇一看张小红的照片，差点被晕过去，一点儿也不敢想里面的土妞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洗的泛白的牛仔裤，上衣都起球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脚上是一双发白的布鞋，因为成年在地里干活再加上陈家穷到一块肉熏完能从年前吃到年底的缘故，整个人又黑又瘦，扎着一头毛毛躁躁的马尾，站在镜头前显得木纳又呆滞。
再一对比他们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儿，皮肤又白又嫩，面色红润饱满，这么多年的教育让她看起来落落大方，温柔得体。
而张小红呢，三个字概括，就是土，黑，瘦。
两人一比，天差地别。
尤其是知道自己不是林家亲生的女儿后，林可儿几乎是天天以泪洗面，话也不多说，人也没以前活泼了，好歹是自己养了十八年的女儿，怎么着也是有感情的，看见李可儿这几天的闷闷不乐，沈清都快心疼死了。
于是夫妇两人商量了以后，原本打算给张家一大笔钱，让他们搬到城里住，张小红有空也可以来他们家玩，但哪成想张小红一定要回来，甚至不惜上吊绝食！他们也只好把张小红接回来了。
这是张小红第一次和她的亲爸妈和哥哥见面。
面前又黑又瘦和照片里没什么区别的土妞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提着一大推东西，身上还挂了几个包，睁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对着林家夫妇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不是说你直接过来就好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沈清连忙招呼王妈来把东西取下来。
张小红……不，现在改名叫林可安了，把身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取下来。
“我奶让我带过来的……”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妈，林可儿呢？”
本该是陌生的称呼被林可安喊出来后，林成墨和沈清不由在心底感到酸涩，要是自己把女儿养大，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沈清连忙说：“可儿还在楼上呢，一会儿就下来。”
林可安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拆开一个裹得死死地塑料袋，露出了里面花花绿绿的棉袄。
“这是爸让我带给林可儿的。”
看着林可安手里土不拉叽的棉袄，刚刚赶过来的林彦陷入了沉默。
这给谁穿的？
给了张家那么一大笔钱连一件好的衣裳都不愿意买？
连沈清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让人收起来说一会儿给林可儿送上去。
见面暂时就这么过去了，林可儿跟着沈清来到他们给自己布置的卧室。
“这里是衣柜，里面给你买了好多衣服，你看要是不合适再换新的……这里是浴室，你知道怎么用吗？算了我来教你吧……”
认了差不多后，张小红洗了个澡，换了一件小裙子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还有些不敢相信。
十八年的农村生活，她以为她会和村里的那些女人一样，一到年纪就会被她爸嫁出去，然后挣点彩礼给他弟留着娶媳妇用……然后现在有人告诉她她可以不用过那样的日子，她可以活的像电视里一样漂亮优雅的活着：可以不用天不亮就起来做饭，然后走两个小时的路上学；可以不用在大冬天拿着衣服去河边洗；可以不用吃挑剩下的骨头和青菜；可以不用在大热天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没完没了的农活；可以不用被逼着撤学；可以坐在亮亮堂堂的教室里看新的课本……她可以不用过的这么辛苦，这里的生活对于她来说是电视上的情节，而她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电视上的情节。
她盼望着新生活。
当林可安看见林可儿的时候，因为新的变化而高兴的心情彻底塌陷。
凭什么！
她愤愤不平地想。
凭什么林可儿能过的这么好！她皮肤白暂，有一头柔顺漂亮的长发，从小到大都有漂亮的衣服穿，不用干活，不用怕吃不饱饭……
可她呢？她皮肤黝黑，因为常年做饭洗衣服而导致手掌骨节粗大，皮肤干燥起皮，头发有这么长是因为可以卖钱，每天穿着她后妈换下来的旧衣服，每天下地干活……凭什么！
这明明是林可儿该过的人生！
她林可儿才应该叫张小红！她林可儿才应该黑灯瞎火里摸着路上学！
林可安看着站在沈清旁边微笑的林可儿，对上她投过来的眼神，咧开嘴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