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先生，您又来看你的朋友啊？”前台的护士笑容可掬地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把访客记录表推到他的面前，顺便递上一支笔。
印尧也不回话，只是点点头，填好自己的名字后，转身往长长的走廊走去。
这里是C市最大的疗养中心，除了老人之外，还有精神病患。而他每个月都至少会过来一次，与其说是来探望朋友，不如说是来找一个可以自说自话的地方。
在值班护士的引导下，印尧走进那间熟悉的白色房间，对着护士点点头，然后看着她关上门出去，自己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了桌边。望了望角落里蜷脚坐着的女人，印尧面无表情地在花瓶里插上新买的鲜花，打开果篮，拿出一串荔枝默默地吃了起来。
这里很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也只有这个时候，印尧才能卸下伪装，想一想那些已经远去的过去，偶尔自言自语倾吐自己的不快乐。
“李盈盈，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很配呢？”印尧咬了一口多汁的荔枝，他记得苏小感有一阵子很爱荔枝，每次还总缠着他喂自己吃，“你疯了，我也快了，我们都在自以为伤害了别人的时候狠狠地伤害了自己，呵呵。”
“对了，上次说到哪里了？好像是苏小感狠狠摆了我一道那里吧。”咽下甜美的荔枝肉，印尧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指，看了一眼沉默的女人，继续着自己的叙述。
“你不知道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是多痛苦的事情，更痛苦的还是她的父亲用你的过错处处刁难你，而她一直怀疑你，你们的婚姻就像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野心太大的男人，我怎么会甘心这样的生活。为了取得朱雪和她爸爸的信任，我只能忍气吞声，在公司里为朱学科卖命，任他颐指气使，在家里心甘情愿地被朱雪呼来喝去。终于还是取得了他们的重新重视，也赢得了公司董事的信赖。我故意制造危机，让朱学科脑溢血发住院，让他的下半生只能在疗养院里度过，然后利用混乱的局面掌控了天和。”
“呵，我就是这样，咬唇之伤，必当啮齿以报。我恨他们，所以我故意让朱学科知道一切，可是他纵然气愤，也是没有办法了，公司要靠我，他的女儿和孙子也要靠我。我又在外面花天酒地，甚至在儿子出生的那天也没有陪在朱雪身边。朱雪要离婚，我不答应，我用儿子威胁她，逼她这一辈子都守在我身边。”
“其实他们并没有欠我什么，对不对？就像朱雪说的那样，害我的人是苏小感，是她把我父亲害得心脏病发，是她让我原本会很顺利的生活变得波折起伏。即便，她说她是在报复，可我还是无法原谅。我派人调查她，知道她又回到段奕的身边，不是别人，就是段奕，她的第一个男人。”
“李盈盈，你知道吗？我得承认，比起对她的仇恨，我的心里更多的是嫉妒。我知道她已经恨得不能再自拔了，可是我还是看到了她的犹豫。可是对我呢，她有过半点犹豫吗？她身边有一个段奕还不够，又来一个关理，其实如果她肯回头看我一眼，我定然不会再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可是，怎么会呢，她看不到我的。所以我只能报复，起码她还能记得我吧。我找到高天，想借用他手里的关系让苏小感也成为自己计谋里的受害者，她想全身而退，我就偏要她自食其果。可是，你知道吗？你知道高天那样沉稳的人，他听了我的计划以后居然大发脾气，他跟我说了六年前的事情，他一句一句地跟我描述当时苏小感的惨状。我被他描绘的苏小感吓到，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个苍白脆弱的苏小感。”
“苏小感，苏小感，你知道么，我再是骂她下贱，再是在人前说她水性杨花，可在我内心深处，她是最完美的，是我最爱的女人。”
“我无法想象，那么坚强的苏小感是怎样被药物折磨地失去了尊严，怎样在段奕那个混蛋面前哭泣求饶，又是怎样戒掉了毒瘾，在日本独自打拼了那么多年。”
“而我和高天的对话也被外公听到，他是那么地宠爱苏小感，他曾经那么希望我能有一天把苏小感娶回家，可我还是辜负了他的希望，我甚至那么深地伤害了她。”
“外公当时就气得叫我和高天跪下，他逼着高天说出了未完的话，他气得用拐杖打我，带着我去苏爷爷面前跪下，一口一句‘畜生’地骂我，我没有反驳，我没有资格反驳，我甚至还想再伤害苏小感一次。”
“后来，艾美找我，给我一个MP3，我听到你们的对话，又想到高天之前提过的，你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都是你的挑拨，而我自诩聪明，却还是败在了你这么拙劣的计谋里。”
“其实，我们都很傻，对不对？”印尧苦笑，抬起头看看依旧沉默的女人，突然站起身来，凳子在水泥地面上滑动，发出长长的声响，角落里的女人微微颤抖了一下。
而这一切，印尧都看在眼里。
“怎么样？”印尧坐到李盈盈的身边，伸出手摸摸她的长发，温柔得仿佛情人的耳语，“其实你没有完全疯掉对不对？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对？”
印尧的声音突然越来越大，原本抚摸着李盈盈头发的手改为扯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扬起头来看着自己，“李盈盈，你别以为装疯卖傻逃过牢狱之灾就可以安稳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在我们之间搞小动作，我和苏小感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
李盈盈吃痛地抽了一口气，原本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明，看着眼前面目扭曲的男人，嘴角咧出一抹冷笑，“哼，我是半疯半傻又怎么样？总比你明明错了，却还把责任推卸给我要好！”
“你说什么！”印尧被说中心事，揪着李盈盈的头发往墙上一撞，突然又冷静下来，松了她的头发，坐在她的身边，“其实我们一样，都是半疯半傻。”
李盈盈不再说话，静静看着自己苍白的脚，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李盈盈，你说话，好吗？”许久过后，印尧又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哀求，“这些话，我不能说给苏小感听，你知道吗，我在电视上看到关理对她的求婚，她终于遇到良人了，我不能再去打扰她。”
说到关理的名字时，印尧看见李盈盈的身体有些僵直，有些嘲讽地笑笑，“你爱关理吗？哼，不爱吧，你从头到尾都只是羡慕苏小感，就像我从头到尾只是在怀疑她一样。”
“对，我是羡慕她，羡慕你们虽然各个都恨着她，心里却还是都爱着她，”李盈盈也笑笑，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我一开始的时候见到叶柯，觉得他就是童话里王子，可惜我不是公主。我从小就被那些像公主一样的女孩子呼来唤去，好像她们的跟班丫鬟一样，王子永远看不到公主身后的我。高中的时候，我还以为噩梦结束了，可苏小感的出现其实才是真正的噩梦的开始。我第一次那么羡慕又那么嫉妒一个人，我否认我其实很崇拜她，否认到最后自己都变态了。”
印尧放松了身体，靠在墙上，“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说话了。”
“我想我再不说话，你也会很快来这里陪我了。”李盈盈也靠在了墙上，侧头看了看印尧，“我们都一样，我嫉妒到变态，你怀疑到变态。”
“我们是不是很配？”印尧大笑，笑到最后变成了无奈，“有些话，我就只能和你说了。”
“为什么？你不是要报复朱雪吗，把这些话告诉她，不是更能伤害到她吗？”
“她？”印尧皱皱眉，摇了摇头，“苏小感的事情以后，我就再也不想报复什么了，也不想再伤害谁了。朱雪，还有孩子，都是无辜的。”
李盈盈不再说话，仰起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这算不算看开？”
“你觉得呢？”
“我现在看开了，很平静。”
“你知不知道，我遇见过叶柯一次。他告诉我，曾兰和他老公离婚以后遇见一个好男人，已经辞掉工作再嫁了。”
“他还说什么了？”
“他叫我好好珍惜，他说直到他老婆气得回了娘家，他才意识到，不如怜取眼前人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个好老公了？”
“我和叶柯不同，你知道的，他可以放下负担重新开始，那是因为他不欠苏小感什么，而我欠她太多。”
“欠下的东西可以还的。”
印尧笑笑，“叶柯送了最后一句话给我，他说，对我最大的报复，就是一辈子亏欠着苏小感，一辈子无法还清欠下她东西。”
沉默之中，印尧听见细微的哽咽，还有李盈盈断断续续的声音。
“印尧，如果当初我不是自己钻了牛角尖，我现在是不是也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宠我的老公，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会的，一定会的。”
“可是，现在都晚了，是不是？”
印尧伸手把李盈盈的头靠到自己的肩上，拍了拍她的头，“好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毕竟我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要用来愧疚和忏悔。
